宫墙的琉璃瓦上凝出寒露,朔风掠过檐角铜铃,仍发出细碎而清冷的呜咽。
阿雅光脚踩在冰凉的青砖。
她仰头望着天穹那轮孤月,月光落在她眼底,映出一片冷寂的银白。
白日里无休的争吵声仿佛还在耳畔回荡,老臣们佝偻着背,却挺直了脖子,浑浊瞪大了的眼睛里盛满鄙夷,仿佛她才是那个千古罪人。
而齐梓恒那张带着焦急与不满的面容,更如同一根刺,扎得她心口生疼。
“狗东西……”
景意南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掐出月牙状的血痕,却感受不到疼痛。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多年来,她好像一直活在林恩的阴影里,这是她自己都不愿意承认的心底的秘密。
自从在余水村林恩失去记忆后,他就忘记了自己的初衷,开始变得越来越好了。
他写的功课得到了余先生的每一次赞扬,他的勤劳让村里的叔叔婶婶们对他喜爱有加。
逐渐的,他好像误会了自己的身份。
景意南不戳穿他,她想看他如果拥有了“皇室”的身份,该会如何自处。
结果他跑了。
景意南一度以为他真的死了,结果那位大人跟他说他已经在青阳以另一种方式活了下去。
她有些同情他,成了私生子,苟活吧,大户人家最忌讳这种不清不楚的关系。
接着他就闻名了。
闻名就闻名吧,起码他这个假皇子在前,自己就多一分安全。
然后,她就看见了他传遍大街小巷的诗句,听见了他走遍四州的阅历,见到了他贿赂却独具一格的成功,听闻了他酒楼之中为书院背水一战,然后就是西北称赞,举国为他歌颂。
连柴子叔,即使知道她才是真正的皇子,却还是屁颠屁颠的跟在他的身后。
她还给了他机会,给了他一个与她做家人的机会。
竟然还拒绝了!
他有什么好的?一个前朝余孽,值得那么多人喜欢?
而她景意南呢?
苦心经营着保全他们,委屈求全的试图讨好身边每一个人。好不容易登上皇位,即便熬了整夜批阅奏折,即便殚精竭虑地推行新政,得到的却是 “妇人之仁”“目光短浅” 的评价。
嫉妒如同毒蛇,在她心间肆意啃噬,让她既愤怒又无奈。
她想起幼年时,父王总是跟看小猫一样的眼神厌弃的看着她,说“这般瘦弱没有胆色的孩子不配做我的儿子。”母妃总是按着她的肩膀疯魔一般的跟她灌输,“南儿,你就是男儿,你父王老了,他只有你一个儿子,你一定要守护好这个秘密......”
所以她不往父王眼前凑,她怕被再次厌弃。
所以她母妃死了后,她也不敢去见父王见公主姐姐,她害怕身份被戳穿。
即使太傅第一时间名不正言不顺的执政,她也害怕自己身份暴露希望能得一条活路,才慌不择路的躲进了行宫里。
可如今,她登上皇位,却成了众矢之的。
就在她沉浸在苦涩思绪中时,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那声音轻缓而有节奏,阿雅心头一喜,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浮木。
她转身,看见林大人与阿舟缓缓走来。
不知何时,林大人发间已染霜白,阿舟眼角也添了细纹。他们就如同她的父母一般扶着她走到了现在。
在这满是猜忌与争斗的皇宫中,他们是她最信任、最依赖的人。
“你们来了……” 阿雅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喉间仿佛堵着一团棉花。
她望着二人,满心期待着能从他们这里得到安慰与支持。
“今日那些老臣…… 还有齐梓恒,他们……”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像是个受了委屈,等待大人安抚的孩子。
林大人与阿舟对视一眼,那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林大人率先开口,语气恭敬却疏离:“陛下,夜深露重,还请多多注意休息,莫要伤了龙体。”
他的声音平稳如常,却像是一把钝刀,轻轻划过阿雅的心口。
阿雅一怔,脸上的期待瞬间凝固。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二人。
她急声道:“你们…… 为何只说这些?今日朝堂之事,你们难道没有看法?老臣们处处刁难,齐梓恒又擅自干预,我……”
她的眼眶泛红,话语里带着委屈与不解。
阿舟垂下头,轻声道:“陛下,臣子不能妄议朝政,还望陛下勿要怪罪。”
她的头低得很低,仿佛不敢直视阿雅的眼睛。
这句话如同一盆冷水,将阿雅浇了个透心凉。
她后退一步,撞上身后的宫柱,发出沉闷的声响。
她想起儿时生病,林大人彻夜守在她床边,为她煎药;想起第一次射箭时,阿舟心疼她一双手磨的满是水泡,还有无论何时她想要吃一份包子总能吃到蒸笼里最好最嫩的那个。
曾经,无论遇到何事,他们都会耐心开解、全力相助,可如今,面对她的困境,却只以一句 “不能妄议朝政” 搪塞。
“连你们也……” 景意南的声音颤抖着,强忍着没让泪水滴下来。
她突然觉得,眼前的两人与那些刁难她的大臣似乎并无不同,明明近在咫尺,却让她感觉相隔万里。
曾经触手可及的温暖与依靠,此刻如同镜花水月,虚幻得让人心痛。
“陛下,保重龙体。”
林大人再次行礼,声音依旧恭敬。
“我好得很,不用你们这不咸不淡的关心!”
景意南紧咬着下唇,不顾二人的慌乱,直接逃进了殿中。
景意南瘫坐在地,满脑子都是押送梁太傅他脸上的嘲讽之情。
他说:“不用我动手,你自己就会从高塔上跌落。”
她想起登基那日,漫天的烟花在夜空绽放,绚丽夺目。
她站在高高的城楼上,接受万民朝拜,那时的她以为,从此便能大展宏图,成为一代明君。
可现实却如此残酷,她在这皇位上,如同被困在牢笼中的鸟儿,孤立无援。
她扯紧了凤袍上的刺绣。
上面龙纹凤飞的花样让她紧攥在手心。
她声音颤颤。
“我可以做好的,景意南,这些对我来说,不过如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