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穆握着手心里还略有温度的茶盏,有些疑惑的看向他。
“你不是不太喜欢恩子......怎么出去了一趟,张口闭口都是他?”
柴子干咳一声。
人的喜好会变这不是很正常。
“咳咳,什么恩子恩子,多难听的名字。还是人家齐家会取名字,叫齐梓恒,多好听啊,跟你们这种没读过几天书取出来的名字就是不一样。”
“信中写的少,你们是不知道,我们在西北都经历了什么......”
柴子开始霹雳哭次的一顿好讲。
但是讲到营救陈丹宁的时候,他还是下意识的打嗝了。
就像齐梓恒说的,接手这一事情太难让人接受了,他还是替这臭小子好好的瞒一下吧~他绝对不是不信任林哥他们,而是像齐梓恒说的,“留后手”。
......
金銮殿内龙涎香萦绕,两侧的官员都侧目看着跪在大殿中央身形甚至有些消瘦的脊背。
齐梓恒参拜时,余光瞥见垂帘后晃动的茜色裙裾,层层叠叠的金线下,隐约能看到背后一张白皙如鹅毛一般的脸蛋。
齐梓恒几乎是想都不用想,也知道齐梓川的视线定然也是凝聚在那一抹凤裙之下。
小太子攥着龙椅的手指微抖,七八岁的孩童此时满脸疑惑好奇的看着下面跪着的年轻人,但想到太傅大人的教诲,他一张小脸崩的死死的,倒像是困在金丝笼里的幼雀。
“齐梓恒,我听过你的诗。”
太傅衣袍上的暗纹随着踱步轻晃,眉目间温润如玉,如果不是此时他正安坐在龙椅一侧,齐梓恒会觉得他是个很和善的长辈。
“念往昔,繁华竞逐,叹门外楼头,悲恨相续,当真是妙笔。”
齐梓恒起身谢恩时故意带一阵轻风,扫过殿内。
“太傅大人过誉,草民一介莽夫,坊间都说您是大景的擎天柱石。”
他盯着对方与梁钰几分相似的眉眼,指尖摩挲着手指间。
小太子突然打翻了案上的茶盏,滚烫的茶水在龙纹案几上蜿蜒。
太傅垂眸替幼帝擦拭衣襟,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
“此次西北之功,当重重褒奖。你想要何赏赐?”
功吗?
不言过?
既然不言,那就是无过。
齐梓恒与兄长对视一眼,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齐梓恒一撩衣袍跪下。
“草民斗胆,除了重建西北军外,恳请大人赦免陈家在西北的‘失职’。”
齐梓恒字字铿锵,余光瞥见龙椅上小太子脸上的震惊之色,这大概是他这些年懵懂坐在这个宝座上第一次见有人为别人求恩典。
他停顿一声继续补充。
“陈丹宁守枕水三月,断粮断兵,却为大景守住了西北门户,他现在人已经不在了,我希望他的家人不要因为此事受到牵连。”
太傅指尖一顿,袖中露出半截羊脂玉扳指:“此事...”
龙椅上的小孩见太傅如此这般不知该如何应回应,是同意呢?还是不同意?他扣着手指甲侧目去看太傅的眼色。
梁太傅在一侧微微颔首。
小太子如释重负,点了点头,“准了。”
齐梓恒跪拜行礼,听到小孩子稚嫩的声音略带疑问的在空旷的大殿回荡。
“你为什么不给自己求点什么?”
这还是太子殿下自坐上龙椅以来第一次主动的开口询问。
感受着周边纷纷投来的视线,小孩也发觉自己似乎是不该开口,扭了扭屁股,有些踟蹰的看着旁边的太傅大人。但既然金口已开,就没有再收回去的道理。
齐梓恒长跪的身影在殿中如松挺立,仰头时眸中似有星河璀璨。
“回殿下,臣本是一介书生,百姓唤我‘齐大人’时,眼里装的是对活下去的盼。如今西北安定,齐军已解甲归田——”
“这双手曾握枪守土,如今也能执笔写春秋。春闱在即,臣要凭文章入仕,走的是科举正途,而非军功捷径。”
小孩子蹬着龙椅扶手前倾,玉如意在案上磕出清响。
“可、可你打仗那么厉害,为何偏要考科举?”
“因为——”齐梓恒忽然展眉而笑,“文人的笔,能写尽百姓的苦,也能书就山河的安。臣若靠军功坐上官位,日后如何对得住那些在考场上熬白了头的寒门学子?待春闱那日,殿下赐的美酒簪花,才是真正的‘功成’。”
这话说的漂亮,但朝堂上不少人还是投来了异样的目光。
给你好处你不要?你要走科举之路?
是觉得自己一考必能得中吗?
国子监如此多学生,他们就都不如你?
如此狂妄?
太傅嘴角却勾起,只是略微点头。
“好志向。”
没有追问齐梓恒兵从何来,也没有借此问责他越级轰城,更无人提起在齐梓恒进京时面对来自御史的恶语相向。
好像这个太傅大人只是想看一看,只是想看一看这个名动一时的少年究竟是何模样。看到了,也就作罢。
就像齐梓恒所表达的意思:来日方长。
二人走出大殿的时候,外面倒春寒还落下了一层薄薄的雪花。
大殿外有两人站立,似乎已经站了很久,身上也随着这地面一样落了不少雪。
那两人朝着齐家兄弟二人拱手行礼。
远远的,在这深墙大院里融成两个小黑点,似乎红着眼要目送他们离开。
齐梓川把袖子里的暖炉塞到齐梓恒的手心里。
“那是陈丹宁的两个兄长。我小时候见过他们。他们与陈老大人,还是有几分相像。”
“可惜......”
可惜暂时没办法告诉他们陈丹宁还活着。
“失去亲人的滋味很不好受,或许他们也会自责......”
“你已经尽力了。如果不是你,西北收不住,百姓流离失所,陈家问罪,甚至,他也会......现在的情况是最好,不是吗?”
齐梓川将他身上的落雪掸开,帮他把斗篷上的兜帽带上,整个脑袋都钻进了兜帽里。
齐梓恒失落的情绪转瞬即逝,他这会才想起来哥哥在大殿上方才与他心仪之人见面了。
他不一定能看清她。
但她一定看到他了。
分明已经很近了,但身份差异还是让二人之间存在着深不可越的鸿沟。
“哥,你要难受我可以借我的肩膀借你靠一靠。”
“我不难受,我见到了。”
齐梓川在春日白雪红墙下,展颜一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