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初十五的晨光刺破城头的残雪。
齐梓恒正将最后一袋米粮分给流民,忽闻马蹄声自官道疾驰而来。
十二名金甲侍卫开道,宣旨太监尖利的嗓音穿透凛冽寒风:“齐梓恒接旨——西北肃清有功,即刻进京领赏,着即交割军务,不得延误!”
还是来了。
齐军营地顿时沸腾如鼎。
齐梓恒捏着圣旨的指尖微微发白,望着远处山坡上正在教孩童识字的陈丹宁,又瞥向沉寂在一边的齐梓川。
三日前他已经让老王的人分批离开了石滩,他们终究要回到他们该回去的地方,此刻麾下几万将士,半数是追随他从枕水一路走来的农人。
“传令下去,”齐梓恒摘下披风抖落霜雪,“明日辰时,凡愿归家者,每人发五两安家银,愿留西北垦荒者,拨田十亩。”
帐外将士哗然,有老兵扑通跪地:“大人,咱不要赏银,只求跟着您!”
“我是个读书人,不是大人。京城的金銮殿容不下耕牛与锄头。”
齐梓恒伸手扶起老兵,掌心的老茧与对方相触。
“更何况我只是个尚无官身的平头百姓。”
“你们守好西北的麦田,比守着我更要紧。”
老兵抹着眼泪哽咽。
“大人,我们这伙人,能活下来,不是因为辽人仁慈,也不是因为天恩浩荡,全都是吃着您给的一口米一口面才活到了现在。我们都是知恩图报的庄稼汉子,若您有一句需要,尽可摇着齐字旗来重新号令我们。”
这番话响彻军营,齐梓恒看着一双双坚定的眼神,与齐梓川一道,终究还是屈膝朝他们行了一礼。
“诸位一定要安康保重。”
启程那日,官道两旁站满百姓。
临行前的车驾刚出城门,忽听身后传来震天动地的呼喊:“齐大人!”
回首望去,几万将士卸甲为民,却齐齐抱拳行军中大礼,他们身后,新插的杨柳树苗在寒风中摇曳,恰似希望的旗帜。
随行的宣旨太监被这样的阵仗给吓了一大跳。
心中埋怨齐梓恒一个白身自封“大人”的事情再也说不出口,只是拉下了窗户,让那如雷鸣一般的送行声都减弱些,也懒得在看这群白痴们演出的相爱相护的戏码。
一路上,陈丹宁以随行的侍卫自居倒也没人注意到他,齐梓川则时不时拿出册子开始记录所见到的西北景象,齐梓恒望着黄河破冰的壮丽景象,忽解下腰间玉佩拍在面前的棋盘上。
“西北的事,到此为止了。”
他望着惊愕的兄弟,目光投向京城方向,“京城,我们的新战场。”
他忽然朝着陈丹宁歪了歪脑袋。
“欢迎来到刺激战场,陈丹宁,收购皇位计划组组长,欢迎你的到来。”
......
“真的回来了!我老早就让小桃把家里都收拾的干干净净,今日肯定要让他们在梦炉居里摆上一桌来为他们接风!”
何知邮在包间里已经看着卢晓骏鼓捣着这句话来来回回的反复说了十几遍了。
“你已经说了第十六遍了。”
卢晓骏一拍脑袋,“嗨!把温长青也叫上,他这人虽然说话不好听,但是对梓恒兄的关心还是看在眼里......”
卢晓骏一溜烟的像个没头苍蝇一样的又跑了。
何知邮都与他说了十五遍了。
若是齐家兄弟进京,必然是要先去皇宫里面去见太傅大人领赏回话的。
纵使自己也知道这番结果,但他还是已经第三十次的伸出脑袋去看那条主干道上是不是已经出现了这快小半年来迟迟未见的身影。
齐家兄弟此番回京是进京领赏,对外却说是进京奉命。
雕花马车在朱雀大街碾过积雪,已经隐隐可见梦炉居酒楼的房梁一角,齐梓恒正收拾着身上的衣物,想到此时要进皇城面见那位传闻的太傅,颇有一种副本快要打到最终章的期待和遗憾。
忽闻车外传来马蹄急响。
七骑快马横在路中央,将他们要前行的马车阻拦。
齐梓恒抬眸看去,为首的绯袍御史抖开弹劾奏章,墨汁未干的字迹在寒风中翻飞,引来路人侧目。
“齐梓恒!你擅自驰援西北,违抗圣命,攻打七州府,虐杀父母官,此乃不忠不孝、目无王法!还不速速下车认罪!”
“啊,齐梓恒有罪?他不是把失守的三关都夺回来了?还杀了这次辽人的首领?”
“嘘!有你什么事,御史都下场了。我们百姓能懂什么?”
“他确实是围攻了七州,那不是大景的百姓了吗?听说秦知州都死无全尸,他这么做跟辽人有什么分别?”
听着外面的风言风语。齐梓川眼中闪过一丝惊恐,他下意识的握住了齐梓恒的手掌。
齐梓恒微微睁眸,他就知道此番他如此显眼在大景中一鸣惊人,必然不可能万事如此顺利。
与其说是受赏,不如说是鸿门宴的第一道开胃菜。
车帘被掀开的瞬间,冷冽的雪气扑面而来。
齐梓恒单手扶着车辕慢慢腾腾的挪了下来,腰间玉佩撞出清响,抬眸后一张柔弱素净恍若神君的脸映衬一张微微嘲讽的唇角,惊得御史坐骑前蹄微扬。
“敢问大人”, 他目光扫过对方的胸前,唇角勾起一丝诚恳的弧度。
“枕水县三万百姓被辽人屠戮时,朝廷的圣命在哪里?日南府紧闭城门,看着老幼冻毙于风雪时,律法又在何处?”
围观的百姓顿时骚动起来,面面相觑,无一人出声。
有个年轻的声音认出齐梓恒,高声喊道:“齐大人救过我们!将我们带去洮州安置,若不是他,我们早就被劫匪砍死了!”
“此言差矣,这位小兄弟,若是齐梓恒不打七州,说不定现在州府内安居乐业,各守其位,州府大人早就率兵剿匪,你也早就能与家人团聚了。不要被表象给迷惑。”
人群中不知道是谁在一边添油加醋。
百姓的风向一下子又倒向了御史大人。
对啊,这么多年都没听说过土匪横行,怎么就齐梓恒一去,所有的土匪都跟雨后春笋一样冒了出来?还不是这个在京城胡乱玩耍的齐梓恒把州府之间都搞的人心惶惶?
那年轻人脸色涨的通红。
“你发什么癫?!”他怒吼一声,扯着衣服喊道。
“你在西北吗?你去过西北吗?你知道辽人打过来城门紧闭只能等死的害怕吗?我亲眼所见有乡亲去投靠日南府被一箭射穿在河里。他们没有死在蛮子手里,没有死在山匪手里,没有死在慌乱的流年间,死在了他们信任的父母官手上!他们才是杀人犯!你们不是官吗?为什么不惩罚那些关门的狗官?反而要在这里问罪一个敢站出来救人的年轻人?”
这话吼得方才“见义勇为”的书生不做声了,埋进人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