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梓恒记得清楚,向喻之笑着拍他肩膀跟他打赌。
“下次应试,我说不定能考过你,我有预感。”
看他眼下已经周身家当都已经安置好,想来他也不会再回惠来书院了。
齐梓恒一时语塞,人生苦短,你永远不知道你所适应习惯的地方,那种生活,可能再也回不来了。
向喻之笑了笑,好像是在安慰齐梓恒也在安慰自己。
“我父母本就不想我日后入仕途为官,没什么可惜的。这么多年我喜欢青阳那个地方,也就在此处扎心学习。我哥哥年少就有顽疾,我总想着能不能多带来些外界的东西给他瞧,最好让他亲眼看看我学习的课室,亲眼看看我生活多年的地方.......”
“没人与我说兄长的病情,他们只会瞒着我,让我一个人还生活自以为是的幸福里,其实我所关心爱护的人早就已经被病痛折磨得终日食不下咽。”
说到此处,面前瘦瘦的年轻人,竟然捂着脸低声啜泣起来。
“我儿时不懂,总以为爹娘不喜我,所以要把我丢去南方独自生活,让我像杂草一样疯长。他们喜爱兄长,所以要把他留在身边,尽心尽力的去当花儿一般呵护......不是的,不是这样。我也曾听过阿娘见我离别信件的掩面低泣,见我每每回家时案桌上都摆着我最爱的吃食,见风雪之大压塌我归家桥面他们担心忧虑的模样。我不懂......”
齐梓恒摸了摸他的肩膀。
“喻之,你其实什么都懂,你知道你爹娘是有苦衷的,对吗?”
对面的少年粗糙的揉了揉眼角的泪水,眼眶红红的抬头,眼神中似乎藏了一把刀子,又像是藏了一头凶狠的小兽。
“我知道,是梁.......”
一只手先他一步,用沾满花蜜的糕点直接塞到他的口中,把他剩余的话都堵回了肚子里。
齐梓恒耸肩笑了笑。
“这里的糕点真的很不错,你吃点,说不定心情会变好哦。”
向喻之一脸莫名,看到齐梓恒默不作声的指了指身后的拱门。
他才警铃大响的意识到这座宅子很可能早就在别人的眼睛下被盯着了!
心怦怦跳,好像要跳出胸膛,嘴里的甜腻味在唇齿间漫开,像是这满园的春色一样。
世人皆知向御史家一年四季鲜花盛开,永恒的春色如自西向东的河水一般彰显着圣恩不断。
却无人知晓,那馥郁花魂,正是断骨连筋的悬在他们头上的一把尖刀。
外面的动静变大,小丫鬟过来跟齐梓恒通报说外面有人在找。
齐梓恒将向喻之的手放在手心里捏了捏。
“喻之,不要难过。”
向喻之点了点头,似乎也察觉到了自己方才的失态,他拿袖子擦了擦眼角。
“送齐少爷出去吧,感谢今日特来向望。”
小丫头走了,齐梓恒也走了,整个院子乍一看好像已经没有其他人在这了。向喻之太阳穴突突,他紧握着拳头,方才梓恒兄跟他在手心里写了。
梦炉居三个字。
没想到连自己的家里如今都还危机重重。
向喻之忽然懂了,无人知晓向明风这个病是能治的,向家的夫妇二人在病未治好自然是不会透露半点风声。
估计都以为向家的大少爷,已经半死不活,指不定哪日就要翘辫子了。
偶尔登门的齐梓恒也可以说是向喻之的玩伴,又或者他又出了什么重金献宝得以进他向家的大门,齐梓恒跟个无头苍蝇一样到处送礼这件事大家已经见怪不怪。
向明风这么多日子都还在苟延残喘,那盼望他死的人肯定就在暗处盯着!
梁家,天恩......
向喻之又夹了块糕点放进嘴里。
既然方才齐梓恒都把它塞到自己嘴里,这必然是安全的。
只是,这些事,齐梓恒怎么会知晓?
......
“出事了。”
齐梓恒看着神色如此严肃的何知邮,他瞬间正色,不多废话的直接上了何知邮一道过来的马车。
“是江梦。”
齐梓恒一颗心又提了起来,江梦如今知晓他的大部分秘密,俨然就已经算是他的心腹,现在江梦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事,是有人已经盯上他了吗?
江梦无依无靠,唯一的依仗就是自己,若是她出事,齐梓恒心里一百二十个肯定,那些头顶上高悬的大人肯定不会伸手管她,甚至还可能主动把江梦抛出去转移注意。
这群孬种......
齐梓恒在无意识之间露出的凶狠表情,被面前的何知邮细碎的捕捉到。
他伸手握住了齐梓恒的手,将他的手包在手心,感受着不同于自己体温的触感传来。
“你尽量不要出面,外人只知道这间酒楼与我何家有关系,你不要与羽林军他们产生多余的纠纷。”
羽林军?齐梓恒心里忍不住又咯噔一下。
脑海中已经无数次演算回忆着自己究竟是哪一步出问题让羽林军的人查到他头上来。
一路上二人心事重重,只能听到马车轱辘嘎吱嘎吱在石板上撵着。要是他真出点什么事情,林大人估计又能掀桌把整个京城大闹一番再带他出逃。
齐梓恒也不知道自己将要面临什么,心里竟然还能开玩笑,他看着何知邮握着自己的手。
其实何知邮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吧,他这么年轻,哪里经历过羽林军的盘问,能面不改色的过来给他报信已经很厉害了。
他手心里都出汗了。
齐梓恒反将手拿出来,换了个一样的姿势把他的手裹起来放在自己的膝盖上。
“没事的,没事的......”
齐梓恒同何知邮赶到梦炉居,看到的就是一片红涌入眼帘。
自从齐梓恒与温长青在此处比试,梦炉居每日都是客人饱满,一群读书人上赶着给心爱的选手“打投”,闲人每日就看究竟今日是温天才票数高,还是齐显眼包票数高。更有甚者还有在酒楼里誊抄二人作品的,每日都赶不完。
今日确是难得的冷清。连过来听他们比乐艺曲子的人都没了。
不少人倒是在门口扒门缝的看热闹。
入眼只有红到极致的绸缎和俗不可耐的点缀,齐梓恒深吸一口气,真是一股火气冒上来。
“哎呦,何小少爷,可算是见到这酒楼正主了。”
头戴红花丰乳肥臀的媒婆走了过来直接一个大腚把齐梓恒挤到一边去了。
为什么齐梓恒能一眼就确认那个是媒婆。
齐梓恒也很想问,你们脸上不长媒婆痣的就做不了是吧?别人卡颜,你们这行卡痣。
“我们的来意方才都跟那个小哥儿说了,那小哥年纪轻,不懂判断是非对错,要我说,这梦炉居的人,不都是何少爷一句话的事嘛。与王大人结亲,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的呀。”
齐梓恒微微挑眉,侧身看媒婆身后,一个妇人坐在桌前,十分不耐烦的扇着扇子。
“结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