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梓恒从床上翻下来。
梁钰下意识的以为他都要离开,手差点抓上他的手腕。
“好,既然缘分让我们在此相遇,良辰美景不能辜负,让我们来喝光小梁大人的酒吧。”
梁钰本就喝了些,现在看着自己梦中之人举着酒坛在自己面前晃荡,明月高斜,屋内一室馨香。自己好像已经入梦,同饮,共饮的梦他也不是没有做过,只是所有的梦都不似今日的浓重,他甚至能看清齐梓恒脸上细小的绒毛。
他叫他小梁大人。
梁钰本来是很厌恶这个称呼,但是不知为何从阿恒口中喊出来,总是格外的俏皮又深刻,像是盛秋结出来的果子裹了糖霜,只剩甜没有酸。
没有打扰,没有烦事,好像今日的酒都甜了不少。
齐梓恒片刻就不胜酒力,歪扭的躺倒在软榻上。
梁钰官场沉浮几年,比齐梓恒这种小菜鸟还是多有余力,他坐在他身边,一双眼睛粘在他的身上,好像怎么都看不够。
梁钰叹气。
方才他可是一句谎话都没说,如今的齐梓恒出落的更俊美,性子也更软和了些,人群中有这样一朵小太阳,这样好的他,谁会不喜欢呢?
片刻他眼神又凌厉了几分。
卢晓骏那个傻子应该不用担心,主要是何知邮,他们日日黏在一起。还有温长青那个书呆子,保不准就被齐梓恒这狐狸模样勾了魂了。
想到眼下连所有的决定都无法由自己决策。
酒香过后的苦涩漫了上来,顶着上颚,脑袋都是一阵苦味。
他轻手将粘在他脸颊上的发丝挑到耳后,又拉了一角被子盖在他身上。
缩在榻上的角落里,与齐梓恒保持着一个安全的距离,却又还是忍不住手指尖抚摸着齐梓恒稍微越过来的发尖。
“阿恒,睡吧,睡吧。”
梁钰做了很长的一个梦,太长了,长到梦中的他忍不住因为悲伤流下了眼泪。
他梦到阿恒变成了一个女子,他唤她“师傅”,每日他们二人在山中小庙里种菜做饭,诵经洒扫。
梦里的梁钰身世很苦,太苦了。苦到他总是觉得死了或许就能解脱,苦到别人对他的好他都会以为别人是不是在惦记他仅有的躯体。
所以上苍送他一个师傅,一个不着调还会给他念话本子的师傅。
师傅待他很好,凡事以他为先,以尘世为先。
她的身体愈发不好了,药石无灵,她却安慰他说自己是要得道成仙了。
梁钰知道,她惯会犟嘴,想让自己不再忧心。
带着所有的爱,所有的恩怨,以及还未被承认的情感。
仙鹤西去,故人不再,师傅仙逝,独留梁钰一人在苦世蹉跎。
如果不曾甜过,那他也不觉得地狱有多黑暗。
世人让他眼盲心瞎行走于世,却又大发慈悲给你几日光明见得世间万般纷呈,这不是施舍,这是愈发将他推入无间地狱。
“曾簪花处双蝶散,独对残烛数春寒......”
梁钰自己都浑然不觉,梦醒时分,旁边空荡早就被窝冰冷,枕巾都尽数浸湿。
......
“......不然当时梁钰说不定要引起疑心了,要怪就怪那个小二太毛手毛脚。”
林穆依旧面色如一块板砖一样,没有什么明显的神色变动。
“我肯定第一时间要稳住梁钰这个人,我与梁钰幼时相识,他肯定不会过多疑我,反而若因为我的失误让大人不小心暴露了,那才是我们这边最大的损失。”
“我在明,大人在暗,才是我们最大的底气。”
阿舟端来一碗醒酒茶汤放到他的面前,看他脸颊红红眼睛依旧明亮清晰。
“没法啊,梁钰那个人太精了,我想混过去直接把他喝昏了......也顾不得身上伤到底好全没有......阿娘你费心了。”
“我倒是觉得不必非要与大人相见,如今少一人知道大人的身份就少一分危险。阿爹阿娘你们信大人,我信你们。”
阿舟拍着他的背帮他顺,眼里都是心疼。
“慢点喝,恩子......”
他在会仙楼见了梁钰这件事,他还是决定不要瞒着齐梓川。
现在齐梓川是可以推心置腹的亲人,齐梓恒不想未来因为一点误会而让亲人之间寒心。
齐梓川听后神情没有太多变动,只是微微耸肩。
“挺好的,起码他对你没有明显的抵触。”
齐梓川听完其实就秒懂了。
他们二人之间什么都不聊,就已经是给儿时幸福的童年一个完美的省略号。要不然聊什么?隔着两家的世仇?还是隔着多年未见的陌生?
他们中间早就横贯了太多。
就连一向温和的齐梓川,竟然也会暗自庆幸:当年梁钰主动要与他们断交,若放到现在,他可能真的不能忍心又或者根本做不了任何取舍。
这么看来梁钰的眼光还是要毒辣长远些。
“凡事小心些。”
齐梓恒点头,握住了兄长的手。
......
齐梓恒伸了个大懒腰,多日的操劳就是铁打的身子也熬不住。看着院子里满园的芬芳,阳光细碎的洒在他的肩头,他忍不住用胳膊撑着脑袋打瞌睡。
耳边衣角摩擦,有人在他的身侧坐下。
“方才我亲眼看到,我哥哥的情况好转了不少,今日还吃了不少糕点。这多亏了你,梓恒兄,你说我哥哥可以治好,我真的不知道拿什么来......”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这座宅邸的未来小家主,向喻之。
他变了好多。
从前那个牙尖嘴利爱打抱不平的少年,如今看来满脸沧桑,曾经眉宇间的意气风发也随着家人的病重随之消散。眼里的清澈不见,多了很多担忧,也多了很多取舍。面上虽在笑,眼里却是一点笑意不见。
齐梓恒忍不住心酸,可能自己在别人眼中也是这副模样。
他故作轻松笑了笑,“我们什么交情,用这么客气?”
他给向明风施针加用药已经好几月过去,几月前向明风还是一副歪歪扭扭恐怕不日就要重开人生的样子,现如今不仅能自己从床上坐起来,还能与人有说有笑。
向喻之知道,这么多年,这么多大夫来了又走,哪个不是仰着头进来,垂着脑袋出去?唯有眼前这个人,真的让他看到了难得的“希望”。连父母都会在不为人知的角落悄悄抹眼泪,感叹儿子的病真是越来越好转。
“前些日子听小厮说梓恒兄在梦炉居与温长青比试,听说大半个京城的读书人都去了,很是热闹,甚至不少读书人竟然直接现场撒墨以表才华,如此盛世,只是可惜不能亲眼得以一见......”
说到这里,齐梓恒终于看到他眼里十足的惋惜。
好像......自从上次考试之后,就再没听他说过温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