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染,将望月城这座边陲小城笼罩在一片昏黄而静谧的光晕之中。张皓旸暂居的院落,青砖灰瓦,在夕阳余晖下仿佛与世无争。院内,几株耐寒的绿植在晚风中轻轻摇曳,带来些许生机。
此刻,张皓旸正于主室木榻之上盘膝而坐,周身萦绕着极其微弱的淡绿色光华,正是“万木回春”之术在缓缓滋养着他受损的躯体与神魂。
他的脸色依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苍白,眉宇间隐现疲惫,神魂深处的创伤如同蛛网般难以尽除,每一次运转功法,都伴随着针扎似的细微刺痛。混沌造化空间依旧沉寂,仿佛隔着一层无法逾越的壁垒,让他无法触及其中的磅礴生机与无尽资源。
侍立在一旁的青枝和花蕊,脸上已不见十日前的憔悴,在张皓旸不惜耗费自身为她们治疗后,她们伤势尽复,气息均匀。两女眼神交汇,皆能看到对方眼中的忧虑。主人自身的恢复远比她们艰难,此刻实在不宜再受打扰。
然而,一阵略显急促,却又带着几分迟疑的敲门声,打破了院落的宁静。
青枝与花蕊对视一眼,花蕊微微点头,示意她去应对。青枝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裙摆,快步走向院门。她轻轻拉开一道门缝,只见门外站着数人,为首者正是十日前她们从魔族将领手中救下,并由主人亲自施展“万木回春”救治过的那个老兵。
夕阳的余晖洒在老兵的脸上,映照出他沟壑纵横的皱纹,但相比之前面如金纸、气息奄奄的模样,此刻他面色虽仍显沧桑,却多了几分红润,眼神也重新焕发出军人的锐利与坚毅。他身上的旧军服洗得发白,打了好几个补丁,却浆洗得干干净净。
然而,在他身后,景象却令人心头发紧。
那是七八个同样穿着破旧军服的汉子,个个形容凄惨,狼狈不堪。浓重的、尚未完全散去的血腥气混杂着汗水和泥土的味道扑面而来。他们身上的衣物几乎被暗红发黑的血污浸透,破烂处露出下面狰狞的伤口。
有人拄着临时削成的粗糙木拐,左腿自膝盖以下空空荡荡,用脏污的布条胡乱包裹着,渗出的血迹已呈褐色;有人整条右臂被厚厚的、浸透血水的布带吊在胸前,裸露的手掌呈现出不自然的青紫色;还有人胸腹间缠着绷带,每一次呼吸都显得异常艰难,发出破风箱般的嗬嗬声;更有甚者,是被两个同伴架着来的,面色惨白如纸,双目紧闭,气息微弱得仿佛随时会断绝。
他们站在那里,沉默着,如同一群受伤的孤狼,眼神中交织着巨大的痛苦、深入骨髓的疲惫,以及……一丝在绝望中燃烧的、微弱的希冀之光。
这些伤痕,不仅仅是新鲜的创口,许多上面还缠绕着若有若无的魔气、妖毒,或是旧伤崩裂、反复感染的痕迹,无声地诉说着边陲之地战斗的残酷与持久。
那个老兵,在看到开门的青枝时,那双饱经风霜的眼睛里立刻涌现出难以抑制的激动和恳求。他猛地抱拳,因用力而指节发白,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洪亮却难掩嘶哑:
“仙……仙子!再,再次叨扰,实属无奈!还请仙子和……和院内前辈,大发慈悲,救救我这帮……这帮生死与共的弟兄们!”他的目光扫过身后那些伤残的战友,虎目微微泛红,“他们……都是为了人族而战,为了身后千家万户的安宁,才落得如此境地啊!”
青枝的目光掠过那一张张因痛苦而扭曲,却又强自支撑的脸庞,掠过那一道道触目惊心的伤口,她的心猛地揪紧了。
身为草木之灵化形,她天性中对生命有着独特的感知,她能清晰地“听”到这些战士体内生机在痛苦地呻吟,在魔气妖毒的侵蚀下不断流逝。一股强烈的同情与不忍涌上心头。然而,理智告诉她,主人张皓旸此刻亦是强弩之末,神魂之伤远未痊愈,强行施为,恐会加重其伤势,甚至动摇根基。
她秀眉微蹙,红唇轻启,婉转的声音带着几分迟疑:“老丈,诸位将士的伤势……我等看在眼里,痛在心中。只是……我家主人伤势未复,此刻正在紧要关头,实在不宜……”
她的话语未落,那些原本还强撑着的兵士们,眼中那丝希冀的光芒肉眼可见地黯淡下去,有人甚至发出了压抑不住的、绝望的闷哼。老兵脸上的激动之色也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切的、近乎绝望的哀恸。他嘴唇哆嗦着,似乎还想再恳求什么,却又深知对方所言非虚,恩人自身有恙,他们又怎能强求?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与绝望气氛弥漫开来之际,一个平和却清晰、带着某种安定人心的力量的声音,如同温润的溪流,自院内缓缓传来,打破了凝滞:
“青枝,无妨!让他们……都进来吧!”
这声音不高,却仿佛蕴含着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包括那些意识已近模糊的伤兵。
青枝闻声,心中虽仍有担忧,却再无半分犹豫,立刻应道:“是,主人!”她迅速将大门完全打开,侧身让开通道,语气也变得坚定而柔和:“诸位,请随我来,小心脚下。”
老兵和他身后的伤兵们,如同在无边黑暗中骤然看到了一盏明灯,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黯淡下去的希望之火猛地重新燃起,而且比之前更加炽烈!
几个尚能行动的兵士,连忙搀扶起几乎无法站立的同伴,脚步踉跄却又急切地跟着青枝,穿过简朴的庭院,被引入一间较为宽敞的侧房。
侧房内陈设简单,一榻,一几,数个蒲团,仅此而已。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令人心旷神怡的草木清香,似乎能稍稍缓解伤口的灼痛。而在那靠窗的木榻之上,张皓旸依旧保持着盘膝的姿势,缓缓睁开了双眼。
他的目光平静而深邃,如同古井无波,缓缓扫过进来的每一个人。那目光仿佛带着温度,拂过他们身上的伤口时,竟让那火辣辣的疼痛感减轻了些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