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金戈面色变幻不定,目光在怀中的郑树成与四周森寒的弩箭之间游移,最后在张峰手中画戟上停了一瞬,定格在他那张似笑非笑的脸上。
张峰勇猛早已传遍天下,他不认为自己能在其手中,护送郑树成安全杀出重围。风雪如刀,割得他脸颊生疼,却远不及心头那一瞬的决断来得艰难。
“邓叔……”
邓金戈闻声,低头看向怀中少年,少年眸子里的怯懦,让他心里陡然一凉。
他忽然笑了,却笑得比这漫天风雪还苦:“世子,你记住,今日不是邓叔不忠,是邓叔……不想让你郑家绝后。”
他说罢,猛地将长枪掷于雪地,随即翻身下马,走到张峰身前,解下腰间佩刀,往前一递:“末将邓金戈,愿降,还望你们能信守承诺,不要为难世子。”
张峰挑了挑眉,一抬手,左右平登与台善当即下马上前,一个接过邓金戈手中佩刀,一个走到他的战马前牵住缰绳,控制郑树成。
而那千骑青州军见主将已降,也纷纷抛下兵器,下马跪倒。一时间,兵甲坠地之声不绝于耳,瞬间掩盖了风雪的呼啸。
张峰见大局已定,突然解了水囊,递到郑树成面前,意味深长地说道:“小子别怕,喝两口烈酒暖暖,待会儿随我回营,有热汤饭食伺候。”
那语气竟是难得的温和,与方才的杀神模样判若两人。
郑树成哆哆嗦嗦接了,看向邓金戈,见后者微微点头,这才敢小口抿了一口。
“这才对嘛!”张峰呵呵一笑,“咱们陛下最是仁慈,就连你姐姐,在营中吃的都是小灶。”
郑树成浑身一僵,猛地抬头,眼中第一次有了除恐惧之外的情绪。
张峰却没再与他多说,看向邓金戈:“邓将军,咱们走吧,今夜,临淄城可是要易主了。”
……
临淄城外,乾军主营。
郑天锡亲领一万精骑,正如一群猛兽,狠狠撞上乾军辕门,那一身赤甲在火光中宛如浴血,鎏金雁翎刀劈开鹿角,刀锋所向,挡者披靡。
不过,乾军防备也森严,初闻马蹄,便已列阵迎敌,箭矢如雨泼洒而去,却又被青州军前排骑兵架起的巨盾生生扛住,后队则以火箭还击,双方一时胶着。
郑天锡初战时还精神抖擞,可越打,心中越觉异样。
他一刀劈翻一名乾军将士,目光扫过四周,营中乾军调动有序,阵型严密,只是抵抗虽猛,他却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是我多虑了?还是项瞻又在耍什么把戏……”他脑中总是被各种不好的念头打扰,下意识往北方望了一眼,终于猛地勒马,厉声喝道,“收兵!”
铜钲敲响,青州骑兵如潮水般退去,郑天锡在马上回望,只见乾军营中火光冲天,却不见有追兵赶出,那股怪异感愈发强烈。
便在此时,副将宋宪浑身是血地策马而来:“主公,怎么突然撤了?”
“不对劲,”郑天锡咬牙道,“打了这么久,却不见项瞻,更不见一名将领。”
他抬头看了看天色,估摸着时辰,从子时出城到现在,已过去一个半时辰,按邓金戈的行军速度,此刻应该已至莱芜山口,深林藏匿,即便是项瞻手里的玄衣巡隐也难以搜寻。
“只是敌军那些大将,都去哪了……”郑天锡喃喃自语,忽然浑身一僵,瞳孔骤然收缩。
“主公?”
“回城!快!!”
他猛地一抖缰绳,双腿奋力一夹,战马嘶鸣着向临淄城狂奔,宋宪等人虽不明所以,却也紧跟而上。
风雪扑面,郑天锡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他忽然明白,那股不对劲的感觉是什么了:兵力对不上,乾军大营绵延数十里,但兵马最多不过万余,那说明什么?
说明其主力根本不在大营,那他们能去哪?只可能有两个方向:一是截杀邓金戈,二是……攻城。
这个念头如惊雷般在他脑中炸响。
果不其然,他还未至城下,便见北方天际被火光映得通红,浓烟滚滚,隐隐传来震天的喊杀之声。
一名斥候迎面而来,几乎是从马上滚落:“主公,敌……敌军,全是敌军,望不到头,正在猛攻城门,城上已失数道垛口。”
“你说什么?!”郑天锡如雷击顶,险些坠马,他一把抓住斥候衣领,“城内还有两万多守军,怎会被轻易攻破?”
“是燕行之,他……他放出谣言,说,说您……说您已经被……”
斥侯话音未尽,却听东西两方忽然传来隆隆铁蹄声,威势之猛,就连地面都在震颤。
郑天锡霍然抬头,只见右手前雪幕中,一杆玄色龙纛猎猎作响,项瞻一身银甲,手持破阵枪,胯下青骁如墨龙出海,身后一众重甲铁骑更如黑色洪流,兜头杀来。
“郑天锡!”项瞻的喊声穿过风雪,迎面袭来,带着少年帝王的锐气与威严,“你夜袭朕中军大营,朕便同时取你城池,这买卖,可还算公道?
郑天锡双目赤红,鎏金雁翎刀一指:“项瞻小儿,你耍得好手段!”
“手段?”项瞻轻笑一声,“不过是算准了你这老狼,死到临头也要将幼崽送出去罢了……”
他笑声一顿,猛地一挥长枪,“谢明端,擒杀郑天锡,死活不论!”
郑天锡咬了咬牙,深知敌军突然发起总攻,已是回城无望,当即指向左手边杀来的另一支铁骑,嘶声怒吼:“迎敌!”
两军轰然相撞,刀光剑影在风雪中炸开。
郑天锡直奔项瞻而去,刀锋划出数道金弧,项瞻不闪不避,破阵枪如毒龙出洞,“铛”一声巨响,火花四溅。
“郑天锡,你老了。”项瞻淡淡道,枪势一转,如狂风暴雨般压下。
郑天锡心中暗惊,实在没料到项瞻枪法竟然如此高妙,他咬牙苦撑,十数回合过去,便已险象迭生,余光再瞥见己方士卒,在重甲铁骑冲击下根本不堪一击,心里越发着急。
他且战且退,心中急转,临淄已回不去,往南是乾军大营,往西更是越发靠近大乾国境,唯有向东,北海郡。那里还有他早先布置的水师,虽不过万余,却也是一大依仗。
一念及此,他卖了一个破绽,避开项瞻枪尖,厉声吼道:“向东突围!”
喊声余音犹在,他已率先向东疾驰,宋宪等人闻令,也拼了命的跟上,硬生生撕开一道缺口。
重骑战力强,速度却稍逊一筹,郑天锡没了战意,率残部只顾往东方狂奔,他们追了十几里,便只能眼睁睁看着其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