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天锡做好了玉石俱焚的准备,项瞻的各路兵马,也在冬月初一当日,以摧枯拉朽的推进方式,尽数集结在临淄城下,将整座坚城围的水泄不通。
项瞻预判的不错,雪果然落下来了,就在大军抵达后的第三日,对城池发起试探性进攻的时候,先是零星,继而鹅毛,只两个时辰,便把城外的三十里焦土覆成一片白。
敌军抵抗极为顽强,再加上风雪袭扰,乾军攻城不力,为避免不必要伤亡,项瞻只试探了两轮,便当机立断下令撤兵。
傍晚入夜前,中军大营里,玄衣将军以及五军兵马司主将,除了留守北豫的罗不辞,都到了。
众将领围着沙盘商量如何破城,项瞻则蹲在炭盆前,一边拿着个铁钳随意拨弄炭火,一边听他们在那里争论。
可争来争去,小半个时辰过去,还是没有一个确定的战术。
“朕怎么觉得,这一幕有点熟悉呢?”
“可不熟悉嘛,去年打山阳的时候,一样的雪,一样的初战失利……”张峰接过话,装模作样的摇头叹息,“唉,只可惜,去年我还是先登大将,今年却成了个护卫头头,天天面对一张张冷脸。”
说着,还不忘扫视秦光等人,只不过,换来的依旧是冷脸相待。
项瞻瞥了他一眼,没接他这个话茬,继续拨弄炭火,心里暗自琢磨,是否再用去年破山阳的方式攻打临淄,但很快,那种以盐卤涨墙的方式,只在他脑中一闪,就被他否决了。
理由很简单,郑天锡没有像东召二王守山阳城那样,只等着敌军主动来攻,再被动防守。
相反,他比项瞻还早了一步。
乾军到来之前,他便召集士兵民夫,挑水泼墙。水在严寒中迅速结冰,使城墙表面变得光滑坚固,反光刺眼,乾军士兵根本无法攀登攻城。
“墙缝里冻上冰了,盐卤难以渗进去,水火相激,若要破冰,便是用火,但这严寒天气下效率极低,一来冰层厚实,二来持续泼水便可快速补冻,如此就变成消耗战,于我不利……”
“那用铁锤,凿子强行破冰?也不行,城头箭雨、滚木礌石威胁极大,伤亡率高,这是用士兵的命去拼破一层冰,还不如用火……”
火炭噼噼啪啪,映得项瞻脸色通红,两种针对墙面冰层的直接破解方法,被他否决,他又开始琢磨绕过冰墙的手段。
“避开墙面,从地下突破?也不行,挖地道的动静不小,一旦守军察觉,提前灌烟、灌水,当初对着山阳挖地道的后果,可能就要再经历一次……”
“还用围困之法?眼下这临淄算是孤城,围而不攻,切断粮道、水源、援军,可待城内自溃,如此便能减少伤亡。只是,郑天锡近几年把青州治理的不错,城内存粮或许不少……”
心念到此,他吁了口气,把火钳往炭里一插,溅起几点火星,拍了拍手上的碳灰,起身来到沙盘前,问道:“讨论的怎么样,可有破城之策了?”
众将领见他过来,齐齐噤声,同时看向燕行之。
燕行之沉吟片刻,抱拳说道:“启禀陛下,以眼下情况来,长期围困最为合适,只是这方圆数十里,被郑天锡变成焦土,连干净水源都没有,我军取水全靠凿冰化雪,若要耗下去,还需再加急准备棉衣,不然,冻伤减员或许会比战损还严重。”
他顿了顿,“若是棉衣齐备,将士们便可不惧这风雪,我军粮草充足,围个一年半载也不是问题,不过在此期间,需谨防边关。”
项瞻沉默不语,燕行之又接着说道,“西边诸国纷乱,自顾不暇;北境有师恩行驻守,也无需担忧,唯有南荣,罗不辞虽领三万兵力镇守北豫,但徐州数万大军尽数到此,一旦荣军趁机来犯,他救之不及。”
项瞻一听,眼中顿时浮现出一抹异色,但很快又被他掩饰过去,只轻轻嗯了一声,还是没有发表意见。
众将面面相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就连燕行之也缓缓放下手,皱起了眉。
他稍一思忖,便明白过来,又问:“陛下……想要速战速决?”
“可有法子?”
“……有,不过……”
“怎么?”
“伤亡会很大。”
项瞻闻言,目光倏地一抬:“有多大?”
燕行之一顿,抬眼扫过沙盘,指尖在临淄城西北角一点:“西城壕浅,墙根原有旧渠,被郑天锡掘开引入淄水,冻成厚冰。若遣死士三千,连夜以厚盾覆面、重甲蒙身,携麻袋装土石,先填外壕,再以长梯十道,集中一点,蚁附攀城。”
他收回手,声音低了一分:“臣测算过,只要第一轮将士能顶住十息,第二轮便有机会踏上城垛,但冰墙滑不留手,箭矢礌石自上而下,十息之内,能活者不足三成。若两轮皆败,第三轮、第四轮再押五千,如此往复,破城或可在一昼夜,但折损……”
他顿了顿,吐出一个数字,“至少四万。”
大帐里瞬间鸦雀无声,静得只听见火盆哔啵脆响。
张峰第一个咧嘴,笑得却比哭难看:“四万……啧啧,去年打山阳,强攻一月,折损也才两万多,这回倒好,一次先登就四万,干脆把我名字写在第一块牌位上得了。”
众将默默点头,都觉得这个伤亡难以接受,聂云升则是看了他一眼,眼睛一眯,不冷不淡地说:“你这疯子若肯带头,我聂某人就愿率本部为第二梯队,怕就怕,有人嘴上豪气,脚底抹油哦。”
“放你的屁!”张峰骂道,“你也敢埋汰我是不是?小爷我何时怕过死?我是不想让将士们白死,四万人换一座城,你觉得值?”
“值不值,也轮不到你来说了。”聂云升笑道,“你现在是玄衣都督,陛下亲军统领,就算想先登,也没这个资格喽。”
“姓聂的,你是不是欠揍了!”
“好了!”项瞻出声打断,瞪了眼张峰,又看向聂云升,笑道,“逸恒,你说你,没事招惹他作甚,小心他疯起来,再给你埋雪里,到时候,可没人打得过他。”
聂云升呵呵一笑,没有说话,只对着张峰连使眼色。
项瞻看张峰跟他目光交锋,无奈的摇摇头,看了眼燕行之,叹道:“行了,时候不早了,既然都没有破城之策,那便先散帐吧,各自回去再想想。”
他说完,给了燕行之一个眼神。
燕行之点头的瞬间,张峰已经一步迈出,抓着聂云升就要跟他好好理论。
众人各自跟着出去,耳听得人影与笑骂声逐渐消失在黑夜里,项瞻收回目光,张口便问:“燕叔,四万伤亡,是否可以一举夺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