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妇春英在司瑶的诊治下,病情有所好转,短短数日已能下地操持轻活。时常接济春英一家的贞大娘看着春英一日比一日有活气,欢喜的同时更对这位外来姑娘的医术赞不绝口,也转而央着司瑶随她到镇上瞧个病人。
行医治病,司瑶断然不会拒绝,何况眼下还欠着影门一笔高利息的债务,她急需外出诊病赚钱。
“林家是这方圆十里响当当的豪富,林员外乐善好施,人人敬重,他的继室林夫人年轻,长得文秀,是镇上书坊白云斋白掌柜的小女儿,可巧,我娘家兄弟与他家攀得上远亲,听说这事后就放心上了。”清早天色蒙亮,贞大娘便携着司瑶徒步往镇上而去,一路上闲来无事,贞大娘又喋喋不休说起了镇上那位病人:“一个小小书坊的丫头能坐上林家主母的位置,可谓是风光体面得很!可惜啊她命薄!入林家两年,没能产下一儿半女在林家站稳脚跟,竟还生了呆病,可把她亲娘老子给愁坏了!好在林老爷宅心仁厚又甚是爱惜他这位新夫人,自她病后便四处寻医访药不曾嫌弃半分,如今人虽傻了,好歹还是堂堂正正的林夫人!”
“林夫人年轻,那林员外有多大年纪?”司瑶沉默片刻,也接话问道。
“两人差了整整二十岁,记得那白家姑娘出嫁时也才十八不到,眼下算来,林员外如今有四十了。”贞大娘从袖中掏出帕子,擦了擦嘴边的唾沫,继续道。
“她父母竟会同意这门婚事?”司瑶不禁眉头蹙起,摇头叹道。
“虽说是老少夫妻,可林府大院谁不想高攀?莫说是去做正妻,就算为妾也少不得有人挤破脑袋要进去,再说回她白家,书坊的生意原是不赖,也不知近年怎么就不景气了,后那白掌柜又染上了喝酒赌钱,在外欠下不少银子,他就更巴不得让女儿入林府呢!”然面对司瑶的唏嘘,贞大娘却不以为然发笑道。
原来如此!
司瑶未再言语,只是心下再次为那位花季少女发出一声叹息。
二人不知不觉来到小镇,贞大娘带着司瑶率先往白云斋找了白家,那白老夫人得知是又来给小女儿治病的大夫,嘀咕了两句后便亲自领着她们转而往林家去。
小镇西面的林府气派得很,朱漆大门配鎏金铺首,青砖灰瓦,飞檐斗拱,豪华富贵也不失风雅韵致。
司瑶随林府管家与白老夫人入往后院,贞大娘则被下人留在前院等候。
“老爷刚外出,怕得傍晚才回,今日就有劳亲家老夫人了。”林府管家一边领路,一边冲白老夫人恭敬道。
“总归是为我女儿瞧病,管家客气了。”白老夫人神色憔悴,有些心不在焉地应道。
随后,管家也没再答话,司瑶默默跟在两人身后,一路打量着这府中之景。来的路上,她从贞大娘口中得知林家祖上曾出过三代公卿,如今林家子孙虽无功名可祖上的声望仍在,林员外又时常帮着乡里出资修桥、管理义仓、助官府协调乡亲矛盾,极受十里八乡人的敬重。然就是这样一位大善人家中却如此幽深人静、死气沉沉,令司瑶不可思议。
“我女儿这呆病如痴,有时睡数日不醒,有时又坐数日不眠,甚有将家中物件藏掩,在人前言两句便神思游离,背人又低声泣诉些不知所云的话,这般痴痴呆呆已有一年多了,为她寻来的大夫不计其数,偏无一人能治,哎,枉我们做爹妈的含辛茹苦将她养大,没想到年纪轻轻竟如此不中用!”房中,司瑶正为床榻上昏睡而去的病人搭脉,坐在一旁的白老夫人抹着眼泪,唉声叹气道,说到后面,眼眸中还闪过一丝恨铁不成钢的怨气,但转瞬即逝又低头抹起了泪水。
“病人癸水可正常?”司瑶听着那白老夫人带着埋汰的泣诉,目光转向病榻上那张面如枯槁的脸,顿觉得五味杂陈,脱口而出的话也如结了一层冰霜。
那白老夫人听大夫语气骤冷,不由得一怔,愣了片刻神才又叹道:“我女儿这癸水也已断了有半年。”
“妇人之病通常源于体虚、积冷或结气,林夫人此症为胸腹之中有痰气,多由髓海不足、元神失养、久郁不解所致,治症先生津液,待津液补齐,再施药调制。”
待诊脉后,司瑶淡淡说着已起身来到桌前写下一方,上面只有小麦、甘草、大枣三味药,转而交到一位丫鬟手中,继续向白老夫人道:“今日先服此方,明日我再来。”
“有劳司瑶大夫。”白老夫人也已起身,将司瑶送至房外又让管家相送。
“丫头,林夫人这病可有治?”离开林府,贞大娘这才开口问起。
“大娘,这我可不好说。”司瑶转眸冲身旁的老妇淡淡笑道,林夫人的病显然是由心病所致,若心病不解,就算将呆病治好保不齐日后又生出别的病来。
贞大娘见司瑶不愿多说,她也不好再细问什么,只讪讪笑了笑便不再出声,两人一路无言刚出了小镇,猛然听见镇口一户人家传出哭天喊地的声音,那家门口早已围着十来个人,正议论纷纷。
“呦,这是出什么事了?”贞大娘也好奇地自顾凑上前去询问,没多久便又摇头叹气,嘴里连连道:“可惜,可惜了了!”
“怎么了?”候在远处的司瑶见贞大娘带着一脸惋惜回来,也问道。
“他家的姑娘性子执拗刚烈,如今已过二九芳龄却仍不愿婚配,家中父母、宗族长辈皆拿她没辙,听说昨日官老爷亲自出面要将人姑娘许配给一个大十来岁的坡脚鳏夫,人姑娘家自是不愿,那官老爷便又道,若她不肯嫁,就只能让其父母代受杖刑,姑娘既不愿牵连父母,也不肯屈从胁迫,便于昨夜自缢了!”
司瑶闻言,指尖蓦地攥紧了药箱带子,再次回眸望向那户人家,耳畔还回荡着悲痛欲绝的哭声,只觉喉间发紧,或许在旁人眼里,那是执拗,可在她看来,那是困兽犹斗的最后一丝尊严。
这吃人的世道,更是无数女子难以逃出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