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十五之夜还差三天,苍幕白月已有圆润之象。
此时的北幽皇城万籁俱寂,唯余枝上鸟鸣与准时报点的更声响起。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打更人穿过大街小巷,手里的铜锣敲击了三下。
二皇子府里。
刚从密道送走巫萨的人,成江灌了杯酒后回床,做起登基的美梦。
巫萨答应过他,只要练就奇功,就会助他夺位,与他平分天下。
屋里的人睡得正香,门外的守卫正打着盹。
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时,并未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一只灰色大耗子从床底的洞内爬出,仔细看还会发现它嘴里叼着包药粉。
越来越多的蛇虫鼠蚁从房间内的密道涌入,逐渐将床上的人影淹没。
成江被痛醒的时候,张着嘴想要大叫,却无法发出声音,反倒叫一只老鼠钻进了嘴里。
他慌忙想要爬起,四肢灌了铅般不能动弹,只能眼睁睁感受着自己被这些小东西蹂躏。
直到彻底断绝生息。
待外面人发现动静时,里头的成江已经几乎快成了一副骨架。
“来人啊!”
“有鬼啊!”
惊恐的惨叫回荡在二皇子府上空,成江被妖怪吃得只剩骸骨的消息很快传遍皇都。
言清挥散半空的光屏,将桌上的茶壶扫到地上,自己往地上半跪。
咬破后牙关的血包,吐出一滩艳红。
“小姐,你怎么了小姐?”兰因听到声音赶紧跑进里屋,连鞋都没顾得上穿,圆脸堆满了担忧。
言清虚弱摇头:“扶我到床上。”
“清妹?”被兰因惊呼招进来的图桑,将她打横抱起放在床上。
言清让兰因拿来纸笔,写了副方子让她去煎药。
来北幽的这些时间,小丫头有时间就跟她学习炮制药材,所以神殿内有不少草药。
着急到声音都在抖的兰因抹了抹眼泪:“奴婢这就去。”
言清叫她不拘于礼节,无人时不必自称奴婢,她却怕自己露馅而不敢改称呼。
图桑知她是故意将小丫头支出去,守在床边,满是关切的盯着她。
“清妹,这是怎么回事?”他弯腰替言清擦干唇边的血迹,焦灼印在炽热的眸光里。
等他坐下后,言清半支起身体靠在他身上,伸手抚摸他的脸,苍白的笑了笑:“图桑哥的仇人就是我的仇人。”
只说完这句话后,她便昏迷了过去。
第二日,二皇子死在府邸的消息在城中长了腿。
调查得知成江死因后,图桑身躯一震,守在言清旁,指腹拂过女孩虚弱的脸。
“是为了我对吗?”他喃喃出声。
再也忍不住吻了吻言清的唇,他面上闪过一抹坚定。
等他夺回属于自己的东西,定与清妹同享一切荣耀。
深受感动的他却不知,言清所要的从来不是与谁共享。
她缓缓掀开眼皮,瞳孔猝然放大:“图桑哥?”
“清妹,我都知道了。”图桑握住她的手放至唇边。
言清坐起身:“为了图桑哥,一切都值得。”
青年乌黑发亮的瞳仁里沁着水雾,里面完完全全倒映着她的身影。
她翘起嘴角:“别担心,只是兽神大人的一点小惩罚而已,很快就会过去。”
图桑紧紧抱住她:“如果是以你受伤为前提,我宁可清妹什么都不做。”
言清能感受到男人沉甸甸的爱意,她嘴角微翘很快收敛:“巫萨那边最近动作频繁,图桑哥还需盯着他们才行。”
“清妹伤还没好,我——”他想说自己不放心,却在女孩失落的神色中将话咽了回去。
言清认真的说:“我不希望图桑哥的努力功亏一篑。”
“好,我这就去。”图桑直起身,爱意不加掩饰,“清妹你好好休息。”
青年走后没多久,神殿又迎来了另一位客人。
成许不顾兰因阻拦快步进来,温儒面上挂满担忧,走向她时眼中万物掠过,好似只余她一人。
这还是男人第一次在白日时从神殿正门进来。
打着关心她的名义,实则是试探成江之死的缘由。
言清当然不会含蓄,直截了当告诉他,自己作为神女却犯了杀戒,因而遭到神明降罚。
“少了个心腹大患,青云便无须过分忧心。”
她扬起笑容,柳叶眼里蓄满深情。
看得成许这个惯会骗人者也恍惚一瞬。
“我只关心清清的身体。”他俊眉紧锁,不赞同她为自己而做伤害自己身体的事。
他从怀中掏出一块玉佩,背面雕刻着“清”字。
看到有些熟悉的东西,言清嘴角差点没忍住抽搐。
渣男都喜欢送批发量产的东西?
她抬头佯装不解:“这是?”
“我亲手雕刻的玉佩。”成许从腰间取下自己的那枚,将两块玉并至一起,含笑望着她。
言清红着脸接过,羞赧垂首,心底却忍不住唾弃。
这玩意儿骗男人骗女人,东西都一样,估摸着连说辞都没怎么改。
成许见她半天不语,不知她在想什么,只当是少女怀春的正常反应。
从桌上拿起放温了些的药,亲自递到她嘴边。
言清张嘴,喝药的同时递上几个秋波,一副弥足深陷的模样。
“领兵亲征的事,陛下可曾允诺青云?”她问。
男人神色落寞:“陛下属意的本是二哥,如今二哥出事,此事便不了了之。”
现在外面都在传,是大皇子害死了二殿下。
因为就在前段时间,两人还曾当街大打出手,此后在朝堂,也是两党相争,彼此声讨激烈。
言清伸出手想要安慰他,碍于害羞又放了下去,像个胆怯的爱慕者。
男人却捉住她柔荑,握在自己掌心。
她闭了闭目又睁开,笑靥生花:“我再赠青云一卦。”
成许瞳孔微缩,握住她的手收紧:“不可!”
仿佛真的多在乎她似的。
言清一口血丝毫没避开的吐在他身上,整个人的精气神好似萎靡下去,如同一朵快速衰败的花。
“能得青云真切关心,我便已满足。”她扬起一抹笑,“密宗这些年来四处掳掠四柱全阴女子,其中不乏官宦贵胄后代。”
“若青云能阻止巫萨修炼邪功,既能得百姓支持,还可借此赢得那些中立大臣的助力。”
她气息渐弱,“地点就在赤练山向南最边界一处地宫,有一棵百年樟树在前。”
说完,她滑躺下去,眼皮也好似再难有睁开气力。
“清清!”成许心脏蓦地一震。
言清又咳出几口血,脆弱的冲他笑,语气温柔缱绻:“愿、愿我为扶摇,送尔上、上青云。”
她的手无力垂落。
成许伸手触及她颈侧动脉,察觉到微弱跳动,紧绷的脸色才稍稍舒缓。
“还不快宣太医!”他朝进门的兰因大喝。
盯着言清的脸许久,他眸色渐暗。
只觉空气中的梅花香愈发浓烈。
太医来之前,男人就已经离去。
言清生命体征已经平稳,却一直不曾醒来。
无人知道,此时她的魂魄已经离体,出现在了密尔西河另一侧的南姜。
图桑看着床上的女孩,她乌发铺陈在枕,缠绕在臂膀,瓷白面容泛着丝绯色,整个人像是陷入沉睡一般。
“清妹。”他坐在床边,握着言清的手抵在自己脸上。
摘下面具的他,露出一张冠玉般的脸。
只寒霜星眸里的心疼掺杂着爱意满涨,瞳孔上张扬的血丝叫他显得愈发憔悴。
他一心认为言清是为他,而背叛兽神才遭到惩罚落得这般模样。
愧疚与担忧集于一身,一滴泪从脸侧滑落,打湿了女孩的手背。
“清妹,等我。”他吻了吻言清的手,起身吩咐兰因照看好女孩后,转身离开了神殿。
他按照言清沉睡前的计划行事,在成许覆灭据点前,就联系了被抓女孩的家族掌事者。
没有将人带到赤练山,而是先按兵不动,等成许动手后,再跟进去救人。
获得满朝夸赞的成许,以为言清一心为他考虑。
却不想,她要的只是一个替罪羊罢了。
巫萨行事隐秘,诱拐那些贵族女子的方式也变化多端。
最常用的手段,却是叫人勾引。
许多家族只以为她们是与人私奔,念及家丑不可外扬而不敢大肆搜索。
成许从未有过调查密宗的举动,却率兵直捣黄龙,在巫萨准备放血炼阵当日将其抓了个现行。
到时候再若传出他这是出卖队友换荣华的消息,在有心引导下,众人只会觉得在理。
成许带兵前往边城之际,也是图桑对大皇子成夙动手之时。
两个皇子先后被害,剩下的那个既得利益者,就成了最大嫌疑人。
成许这些时间势头正盛,老皇帝自然不得安心。
一旦三子在边境再获大胜,风头无两下对他这个还没打算退位的君主威胁更甚。
此时图桑要做的,便是暗中跟老皇帝相认,以返老还童功法吊着皇帝,让他不要太快处死巫萨。
真正跟密宗合谋的二皇子已死,巫萨功败垂成,张口攀咬害自己溃败的罪魁祸首,成许也是有口难辩。
老皇帝忌惮狼大吞虎,为了牵制这个儿子,必会迫不及待认回图桑,并帮助他尽快培养朝中势力。
好叫北幽恢复从前他主导下的平衡。
暂不知朝中风起云涌的成许,已到了边地。
他虽无母族庇佑,如今却杀出重围,既得名,又得势。
只要再在边塞有所建树,掌握兵权的他,成为北幽太子便十拿九稳。
戚恒再次舍身挡刀后,他打消心中怀疑,将其留在京都作为自己的眼线,盯住宫中一举一动。
自认安排妥当的成许,坐在马上等着前锋将军叫阵。
他头戴银盔,肩穿乌甲,背飘红披,意气风发。
从前被打压欺侮,他皆一一忍下,筹谋数年便是为扬眉吐气,成全莫大野心。
想要的一步步实现,他只觉金銮大宝就在眼前。
思及戚恒传来的消息,神女自那日昏睡后不曾苏醒,他那颗封冻的心似有被融化的迹象。
在这黄沙漫天飞舞的战场上,他却好似嗅到一阵梅香。
思绪飘远间,一支箭矢自敌军中破空而来,正中他盔上红樱。
北幽军队立马乱了起来,南姜那边的战马嘶鸣都好似对他的嘲笑。
成许怒不可遏:“杀!”
然而,他亲自出征的首战,却以狼狈败退收场。
皆因南姜出了个箭法超群且灵活善谋的小将。
据说那小将本只是普通伙头兵,因将重伤的骠骑将军背会而得到赏识。
又见他在骑射方面有天赋,号称百发百中无虚弦的南姜主帅将他收为义子后,亲自出马教导。
许是天资卓绝,短短时日内便见速成之效。
这小将身量不高,皮肤黝黑,体态瘦削,却好似蕴藏着无限潜力。
尤其擅长冬季突击,三战三胜后,就被提拔为千夫长。
而今他已是前锋将军。
再次交手后,被挫伤锐气的北幽鸣金收兵,成许这个主帅的威望也受到了震荡。
感受到棘手的男人在军帐内夜不能眠,辗转反侧思量御敌大计。
而南姜军队此刻驻扎在北幽边城三十里外,篝火盛燃,主将围聚谈笑风生。
跟北幽的寂静落寞相比,那是何等热闹畅快。
被推到最前方的小将,马尾高束,铁衣照寒光,比不得其他将军人高马大,甚至可以用瘦弱形容。
但他乌目烁烁,神采奕奕,端碗喝酒也呈豪气干云之态。
以至于根本没人将他与女子联想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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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姜国,大殿。
底下文武大臣,正就“是否乘胜追击攻入北幽”之事争执不休。
木连城敞着腿坐在龙椅上,一身墨袍更显气宇轩昂,襟口和袖口处有金丝龙纹绣样。
额前黄金V字抹额,正中央一颗红宝石宛如鸽血。
他乌黑卷发慵懒披肩,半遮半掩住慵懒敞开衣襟而露出的健壮胸膛。
不耐烦的听着底下臣子的争执,忽而小腹下一阵异样传来。
龙袍蓦地凸出一块。
他俊脸骤然乌沉,众臣更是大气不敢喘。
面面相觑下,纷纷用眼神询问自家陛下某方面的功能是不是出现了什么问题。
毕竟他们陛下当众出现这种问题已经不是第一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