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饭店里走出,我便看见了等在门口的许星朗。
我挽上他的胳膊,笑着,“我们去超市买菜,回家煮火锅吧。”
“好啊。”
我吃火锅比较挑嘴,有几样必吃的东西,平常的生鲜店买不到。
刚好,在我和许星朗的小家附近,有一家大型连锁超市,可以买到所有我想要的食材。
但想要去往那家超市,必须要经过当时起火的那家蛋糕店。
见我眸色一动,许星朗不动声色地岔开话题,“我记得这家菜馆附近也有超市……”
说着,就拿出手机准备查路线。
我知道,他想和我一起逛超市,又想让我吃的开心满足,所以比较难买的那几样,他一定会在回家之后,让外卖小哥送过来。
过去的几个月,都是这样的。
但这一次,我不想这么麻烦了。
我深吸了一口气,握住他微微颤抖的手,望着他,认真道:“就去那家连锁超市吧,好久没去了。”
他愣愣地看了我一瞬,似乎在确认我是否是在迁就或者是在强撑。
我回了他一个有几分释然的笑,“我没事,我真的想去。”
半晌,他有些哽咽地应着,“好。”
ptSd患者会抗拒重回事发地,我一开始也是这样,甚至听见别人提起一句与之有关的话,都会控制不住地发抖。
现在倒是好了不少。
不过说实话,哪怕是现在,我想起那个场景不再颤抖恐惧,我的心里依然没底。
万一,一会我还是失态了…
我不自觉地咬上嘴唇,许星朗倏地牵住了我的手。
我抬眼望去,他的眼里满是坚定和鼓励,“还有我呢。”
我突然就笑了,回握住那只好似有着源源力量的大手。
是啊,还有他呢,有什么好怕的。
原来的蛋糕店已经是一片灰烬,据说老板赔了不少钱,但好在他的家境殷实,也从这次事故中吸取到了教训。
他不打算再做餐饮,也不打算再开别的店,只是这家店位置不错,被烧的黑漆漆的,影响市容,所以他自掏腰包,重新装修。
此刻,装修队的人正拿着滚筒,在被火烧得发黑起皮的墙面上来回滚刷。
我听老人讲过,粉刷纯黑色的墙面,要先涂一层灰色的盖住黑色,再涂上白色,才不至于白里透黑。
现在的蛋糕店旧址,就在进行第一步。
灰色的涂料盖上去,一点一点把黑印子遮掉。
我心口上的阴影,似乎也在一点点隐去。
想象中的失态并未发生,我站在对面的街口,心里平静得出奇,整个人都很放松。
定定地看了一会,我转过头,释怀地笑了笑,“我饿啦。”
许星朗轻轻松了口气,“好,我们去买菜。”
*
最后一次心理咨询结束的那天,是我的24岁生日。
虞熙笑着合上文件夹,抬眼时,眼底带着松弛的笑意,“从今天起,我的咨询记录里要少一个来访者了。”
“…真的?”
她一脸肯定地点了点头。
我不敢相信地转过头,寻着许星朗的身影,兴奋又无声地,跟他分享这个消息。
他从沙发上站起身,走到我旁边,一脸欣慰地揉了揉我的脑袋,说道:“我们安安真棒。”
我们跟虞熙道了谢,从诊室里走出来。
秋天的气息混在风里掠过我的鼻尖,带着一点干燥的木质清香。
从前的我,从没觉得,风的气味会这么好闻。
我闭着眼享受了那么一刻,一睁眼,便在门口的花坛旁,看到了万幸。
她看着我和许星朗并肩而立的样子,不自觉地扬起了唇,眼里有艳羡,还有一丝一闪而过的落寞。
我本能地觉得不对,可当我想再仔细看看那里的情绪时,她已经错开眸,看向手上的东西。
她走过来,把手上的礼盒递给我,笑的温柔,“安安,生日快乐。”
我下意识地惊讶了一瞬,但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她为什么会知道。
紧接着,她沉思了几秒,又把手包里的另一个礼盒递给我,轻声道:“这是给你哥的,麻烦你,帮我转交。”
我没接,“为什么不自己给他?”
万幸苦笑着摇头,“都结束了,我也说过,不会再纠缠,这就算是…我的告别吧。”
我心头一震。
上次把我哥骗过去之后,我就没再过问他们俩的进度,就是怕问到这样的结果。
没想到,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万幸身上的破碎感太浓,看得我忍不住唤着,“阿福姐姐…”
万幸应声抬眸,一眼捕捉到我要溢出眼眶的心疼,扯了扯嘴角安慰着我,
“我没事,我有心理准备,毕竟当年,也算是我对不起他,我本不该奢求他会一直等着我的。”
“不过没关系,能见到你,见到他口中那个顶顶好的妹妹,能跟你成为朋友,我也不算白来这一遭,哪怕以后我们可能不会再见了,我也还是会想你的。”
闻言,我眉头一僵,“什么意思?什么不会再见了?”
“Y国的一所学校一直想挖我去做讲师,但我一直放心不下这边,所以没答应,现在…我也没什么理由再留在这了…”
“能不能不走,我舍不得你…”我下意识问着,总觉得他们之间,有哪里不太对。
可话说出口,我又明确地知道,我的挽留并不妥。
万幸走到我面前,伸手抱了抱我,“有机会,我会回来的。”
说完,她哽咽了一下,“可以的话,帮我跟他说一声,对不起。”
我的下巴不自觉地抖了抖,眼尾也渐渐跃上了一抹红,“什么时候走?”
“今晚就走。”
“这么急?”
万幸点点头,“不然我怕我会舍不得。”
“你去国外工作的手续都办完了吗…”
我试图从中听见一句否认,可万幸只是捋了捋我耳旁的碎发,“差不多了,但是我想先过去,顺便散散心。”
“你…你要不去我家吃顿饭再走呢…你还没去过我家呢…”我口不择言地挽留着。
万幸伸手擦了擦我眼角的泪,“我去了,他该不自在了。”
“别难过,想我就给我打电话,我不换号码,好吗?”
我咬了咬唇,心里明白,一切已成定局,多说无益,便点了点头。
万幸也红了眼,但还强撑出了一个微笑,“好啦,我们安安今天是小寿星呢,哭花了脸就不好看了,给姐姐笑一个好不好?”
我笑不出来,万幸却勾了勾唇,颤抖着声音对我说,“好啦,走吧,我也该回家取行李了。”
“安安,再见。”
“……阿福姐姐,再见。”
……
跟万幸分别后,我的情绪就一直很低落。
许星朗把我抱在怀里,轻声哄着,任由我把眼泪抹在他的胸膛上。
良久,我的情绪稳定了些。
吸了吸鼻子,我又开始操心起来。
不行,我得去看看我哥。
虽然不知道他们到底是怎么谈崩的,但万幸姐这么难过,我哥的情绪绝对好不到哪里去。
万一他把自己喝进医院怎么办。
想到这,我忙不迭地拉着许星朗回了我妈那。
今天是我们兄妹俩的生日,我哥一定会回我妈家吃饭。
以我对他的了解,他有一丝不对劲,我都能看出来。
我得赶紧去安慰他。
然而,当我火急火燎地见到我哥时,却见他身上散发出的光晕,突然有了光彩。
就好像一个,坠入爱河的少年。
那一瞬间,我感觉我从头到脚都僵住了。
万幸托我给吕砚舟的礼物盒还被我抱在怀里,明明刚刚还很轻的东西,此刻,我却觉得它重得抱不住。
我哥…抽身得这么快吗。
就算断得干干净净,他也不至于这么快就移情别恋啊,明明前段时间还难过得整夜买醉。
我印象里我哥没这么渣呢…
想着想着,我的眼角都快皱成了一朵花。
这时,我哥突然发现了我红红的眼眶。
他上扬的嘴角一僵,快步走过来,指腹拂过我略显红肿的眼,“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我摇头,“没人欺负我。”
“那你…”
我打断他,“哥,你跟万幸姐…”
话还没说完,我哥有些得意地挑了挑眉,“你知道啦?”
我的心猛地一沉,下意识道:“你们彻底分开了?”
“我们马上要在一起了!”
两句话同时说起,我和我哥都愣住了,随后异口同声地吼道:“你说什么!”
下一秒,我哥握住我的肩膀,力道大的我都觉得我的肩膀不是我自己的了。
此刻的他,眼里的得意荡然无存,只剩下了不知所措,“什么彻底分开了?她告诉你的?”
“她说你们结束了,她要出国…”我举起那个礼物盒,“她托我交给你的…”
我哥撒开了我,几下就拆了包装,待看清盒子里的东西时,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艹!老子戏演过了!”
我还是第一次听见我哥说脏话。
“她还说什么没有?”
我突然想起来那个重磅的消息,一把抓住我哥的手臂,急成了结巴,“她她她她说今晚的飞机去Y国,去了以后就不回来…”
话音刚落,我哥抓起外套冲了出去。
我在后面喊着,“今晚九点,海天机场,别找错了!”
回应我的,是玄关处巨大的关门声。
声音把我妈吸引了出来,她抓着锅铲,一脸懵逼,“发生什么了?”
“啊,我哥突然有急事。”
“严重吗?”
“应该…还…好吧…”
其实我也没有底气,但我相信我哥。
“妈,我帮你备菜吧。”
我妈还没答应,许星朗便亲亲热热叫着,“妈,我也帮你。”
我忍不住掐了掐他的腹肌。
*
吃完饭,我和许星朗回了我们的家。
以往都是许星朗来开门,可今天,他却把那个挂着皮卡丘公仔的钥匙给了我。
我不疑有他,把钥匙插进钥匙孔。
门轴轻轻“咔嗒”一声,下一秒,我的眼被捂住了。
扑面而来的不是预想中的热风,而是混着白桃乌龙香的黄油气息。
白桃乌龙是我点的香薰的味道,可是这个黄油味,又是从何而来呢…
我隐隐有些期待。
许星朗双手环着我的眼,肘部一抬,便按下了门口的所有开关,打开了屋子里的所有灯。
丝丝缕缕的光透过他的指缝散落到我眼前,许星朗的五指,倏地就闭合上了。
我就这样,被他环着,一步一步带着走。
这么多年的默契,让我对他一举一动都有了几分了解,当即便明白了过来,“有惊喜啊?”
许星朗在我耳边笑了一声。
因为被蒙着眼,我的其他感官都被放大了许多。
显得他这一声笑,更勾人了。
这一路很是畅通无阻,许星朗似乎是早就规划过路线,把所有碍事的东西都搬走了。
就在我以为该到地方时,他突然带着我拐了个弯,放下手,退后几步,关上了门。
我睁眼一看,忍不住问道:“你把我关卧室干嘛?”
“宝宝你先等等,我马上就好!”
我故意按下门把手,逗着他,“啊?你说什么,你要我出来啊!”
“诶!”
门外传来一阵叮了咣铛的响声,像是许星朗情急之下把什么东西弄倒了。
我忍不住笑笑,把覆在门把手上的手收回,站在门口,等着他来开门。
片刻后,我看见了他灿若星辰的眼眸。
紧接着入目的,便是两串暖黄的星星灯,正顺着天花板轻轻晃。
再往下,沙发旁的矮柜上放着一台嵌在礼盒的崭新拍立得。
而在沙发旁的茶几中央,六寸的蛋糕嵌着新鲜草莓,奶油堆积成的云朵上面还点缀着一颗一颗的草莓糖,正中央的“2”字和“4”的数字蜡烛亮着微光。
我不由自主地走过去,许星朗明显有些紧张,解释着,“蛋糕奶油会化,我放冰箱里了…”
所以才暂时把我关在卧室。
我走得有些慢,他没催我,只把米白色的刀柄递到我手里,掌心贴着我的手背轻轻覆住,
“这次我在家做的,你要是觉得还可以,我们就一起切第一刀。”
我知道,他的这个“还可以”,不止是在问我,他的蛋糕做的是否还可以。
还有我,是不是还可以。
我一脸肯定地点了点头,握着刀的手没抖,跟着许星朗的力道稳稳落下。
柔软的蛋糕胚被切开的瞬间,我突然感觉到,某些横亘在我们之间的东西也随之被切断了。
我忍不住勾了勾唇,用叉子舀下一口放进嘴里。
甜而不腻的淡奶油,酸酸甜甜的草莓酱,我笑着,“好吃!”
说完,便又舀下一口给他尝尝。
趁他抿着蛋糕,满眼都是我的时候,我不动声色地用指尖蘸了点奶油,抬手就把奶油抹在了他鼻尖上。
许星朗愣了两秒,我放下蛋糕掉头就跑,却被他一把捞了回来。
他把我扔在沙发上,膝盖顶在我的腰侧,一只手把我的双手握住,另一只手抹了一大块奶油,作势要把我整张脸抹遍。
手脚都被禁锢住,情急之下,我借着他的手一跃而起,一把吻住了他。
一触即开的吻,却让许星朗愣了好久。
这是这几个月以来,唯一的一次。
也是,我想向他传达的讯号。
也不知道,他看没看明白…
“唔…”
…
汹涌得让我险些招架不住的吻,还有他眼底重现的侵略性,占有欲,都在告诉我:
他看明白了。
看得很明白。
当他抱着我,踢上了卧室门时,我气喘吁吁道:“蛋糕还没吃完呢…”
“明天再吃,现在有更重要的事要办…”
“唔……”
…
后来,奶油不止出现在了脸上。
后来,被抹上的奶油,没用水冲洗,也被弄干净了。
后来,床头柜上封闭了好几个月的抽屉,一夜之间,不断地一开一合,一开一合……
后来……
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