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廮陶城外尘土飞扬,一支援军抵达战场,但是他们的到来并未让魏军发出任何欢呼,反而让他们陷入了更深的死寂。
因为那面迎风招展的帅旗,并非他们日夜期盼的“司马”,而是一个斗大的“张”字……
镇西将军张辽,兵抵廮陶。
随后崔钧亲自来迎,态度谦恭备至。
毕竟无论官职品级,还是在汉帝刘瑁心中的地位,眼前的张辽都远非他崔州平可比。
更何况,这员沙场宿将刚刚用一场干净利落的歼灭战,为他扫清了最大的后顾之忧。
“文远将军,若非你如神兵天降,在司马进渡河之际以雷霆之势将其一举击溃,某如今恐怕已陷入腹背受敌之境,危矣!”
崔钧发自肺腑地感叹道,他虽以智谋决断见长,但对张辽这等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上抓住稍纵即逝胜机的能力,亦是钦佩不已。
张辽翻身下马,扶起崔钧,刚毅的面容上浮现出一丝淡淡的笑意。
“郡守过誉了,司马进虽为司马懿之弟,却终究年轻,急于建功,犯了兵家大忌。
某观其渡河,阵型散乱,士卒懈怠,前军与后军被一道滋水切割,首尾不能相顾,正是骑兵突袭的最佳时机。
如今一战而定,非辽一人之功,实乃天佑我大汉,亦是郡守此前连番大胜,乱其心志所致。”
他的一番话不卑不亢,将战机分析得透彻无比,更不动声色地肯定了崔钧的功劳,让后者听得心中舒坦。
两人并辔入营,而他们联军会师的消息,也如同一道催命符,传进了廮陶城中……
廮陶府衙之内,一丝烛火在寒风中摇曳,仿佛随时都会熄灭,一如陈群父子心中那点残存的希望……
“父亲……张辽也来了……我们……我们降了吧……”
陈泰面如死灰,声音干涩无比,他年轻的脸庞上,再无一丝昔日的意气风发,只剩下被现实反复碾压后的疲惫与绝望。
毕竟随着司马进的覆灭,魏军的援军没了,最后一支机动兵力被张辽轻松碾杀,粮草也将告罄。
城外,是崔钧与张辽的联军,城内,是士气跌至谷底、听闻崔钧屠城之举便两股战战的残兵败将,陈群父子都很清楚,廮陶,守不住了。
“降?”
陈群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中闪过一丝绝望的疯狂,他枯瘦的手指死死攥着桌案一角,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降给谁?降给刘瑁吗?如今汉国实行科举,那是在掘我世家的根!我设立的九品中正,本就是为了制约士族,但同样给了士族发展的机会,可那科举……”
陈群眯着眼睛,冷声道:“若再这么下去,我世家将会彻底沦为皇家手中的工具,我陈群,绝不降!”
说罢,他深吸一口气,他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缓缓站起身,走到陈泰身边,轻轻地拍了拍儿子的肩膀。
“泰儿,事已至此,唯有死中求活。今夜子时,你我父子,召集城中最后的兵力,从北门突围!趁他们立足未稳,杀出一条血路!总好过在此坐以待毙,任人宰割!”
“喏!”
陈泰眼中爆发出最后一丝求生的光芒,重重点头。
然而他话音刚落,只觉后颈一痛,眼前金星乱冒,便软软地瘫倒下去。在他失去意识前,看到的是父亲那张充满痛苦与决绝的脸……
陈群扶住昏迷的儿子,将他交给身边的几名亲兵统领,声音沙哑却异常坚定。
“稍后,我会亲率大军,拼死冲击北门,吸引汉军全部注意。你们,趁乱带着泰儿从东门突围,一路向北,去中山国!记住,一定要保住他的性命,保住我陈氏血脉!”
“家主!”
亲兵们虎目含泪,跪倒在地……
“这是命令!”
“……喏!”
是夜,月黑风高。
廮陶北门方向,城门突然洞开,陈群须发皆张,亲自披甲持刀,一马当先,率领着数千残兵,朝着城外冲去!
“将士们!随我杀!杀出一条生路!”
与此同时,汉军中军大帐。
张辽与崔钧看着面前的地图,神色平静。
“哼!果然如此!”
崔钧指着北门方向亮起的火光,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
“我就知道,如今将军已至,粮草已没。陈群除了突围就只有投降一条路,今日,便是他的死路!”
张辽的目光看向火光冲天的北门,缓缓起身,沉声道:“崔郡守,交给我吧,这廮陶也该拿下了,我去送陈长文最后一程!”
“将军自便。”
很快,当张辽率领的骑兵从侧翼出现时,陈群便知道,一切都结束了……
他们此时还剩下不到千人,又如何是这如狼似虎的汉军对手?
他苦笑着望着漫山遍野的汉军,手中的长剑在激战中早已崩断,身上甲胄破碎,血染征袍。
他没有再做无谓的抵抗,只是平静地看着张辽的骑兵将他团团围住,最终,被数名汉军一拥而上,捆了个结结实实。
翌日,当崔钧与张辽率军进入廮陶城时,城内守军早已在绝望中放弃了抵抗。在府衙的大堂之上,崔钧见到了被五花大绑、狼狈不堪的九品中正制的创始人,陈群。
“长文先生,别来无恙?”
崔钧脸上带着胜利者的微笑,语气却听不出喜怒。
“我主陛下素来优待颍川士人,如今颍川诸世家皆受我主重用。先生若肯归降,必能保全富贵,延续家族。”
“我儿何在?”
陈群面无表情,只是冷声回应道。
崔钧拍了拍手,鼓掌道:“昨日领军从东门杀出离开的便是你儿陈泰吧?他跑了,不过跑不了多远的,我一定会把他抓回来,陪你!”
“哈哈哈!无妨!我颍川陈氏享了数代荣华,我陈群更是深受先帝信赖,如今又岂能背主求荣,再事一主!”
“陈文长,如今民心在汉,你可不要执迷不悟,否则小心殃及家族!”
“呸!”
陈群猛地啐出一口血沫,他抬起头,用那双充满恨意的眼睛死死盯着崔钧。
“崔州平!你这寄居荆州,无家可归之人,与我谈及家族?刘瑁行科举,断我等世家根基,乃是与天下士人为敌!你今日为虎作伥,助纣为虐,他日必将自食恶果!”
“哈哈哈……”
崔钧闻言,不怒反笑,笑声中充满了讥讽与快意。
“长文先生,时代变了。你口中的世家,在我看来,不过是时代的余孽,阻碍大汉中兴的绊脚石!
我崔氏家道中落,流离失所之时,何曾见你等高门伸出援手?如今,不过是陛下在为这天下,重新排一个座次罢了,颍川陈氏,也该陨落了!”
说罢,崔钧的笑容骤然收敛,眼中只剩下冰冷的杀意。
“既然先生不愿归降,那便休怪崔某无情了。”
当日,九品中正制的创始者,一代名士陈群,被斩首示众于廮陶街头。其首级高悬于城门之上,无声地宣告着一个旧时代的终结……
随着廮陶陷落,巨鹿全郡再无抵抗。
至此,巨鹿、安平两郡,这片对曹魏而言至关重要的腹心之地,彻底落入了汉军的掌控之中。
一把由鲜血与钢铁铸就的巨大钳子,已然越过邯郸,越过邺城,死死地扼住了曹丕北归幽州的咽喉。
站在廮陶残破的城楼之上,崔钧望着北方,眼中闪烁着冰冷而深邃的光芒。
这位昔日的荆州名士,如今令冀州世家闻风丧胆的铁腕酷吏,已经开始冷静地落子,准备彻底锁死魏军。
在他身旁,张辽按剑而立,目光沉静如水,等待着新的命令。
冀州的棋局,已然进入了最后的收官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