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清晰的感受死亡,是这样的。
没有痛觉,没有黑暗,甚至没有实感。
只有一种缓慢的、被剥离的错觉,仿佛灵魂被一寸寸抽离,而意识却滞留在原地,找不到归处。
常临站在走廊上,看着天花板在开裂,簌簌碎石掉落,像是坍塌的前兆。
陈弈站在不远处,遥遥相望,他的眼神还是那么讨厌——平静的仿佛胜券在握。
“原来你早就计划好了啊,只可惜了,为什么我不是那个你寄予厚望的人……”
常临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迷茫。
陈弈没有回答,常临又兀自笑了起来:“也是,你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把希望给一个没有未来的人。”
他从始至终,就和他们不一样。
常临向前走了几步,坍塌的速度更快了。
“你一直在寻求认同,可你否认自身,你连自己都不认可,为什么要希望别人去认同你?”
陈弈的声音平静,一步步朝着常临走去。
“你把自己剖开,一半作为理想的自己承载希望,一半用来为真相做实验。”
常临紧紧掐着掌心,睫毛微微颤动,垂眸掩饰内心的不平静:“那你呢?你站在这里,不就是因为你的实验成功了吗?”
陈弈摇头,抬头看了看崩塌的四周,又将视线落到常临身上:“你好像并不在意背叛和死亡,面对世界的崩塌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
陈弈的声音低沉几分,近乎温和:“你或许是厌烦了无止境的重复每一天,不管是温虞还是张绪,或者其他角色,你都想试着打破机械的循环。”
“但你无法编写自己没见过的剧本,所以这些人的剧本走向,都是一个下场。”
常临的喉结滚动,想反驳,却发不出声音。
“现在,游戏结束了。”
陈弈后退一步,无数厉鬼的嘶吼声传来,像是在恐惧,又像是终于解脱。
“……”
常临低着头沉默不语。
陈弈轻叹一声:“其实你的性格很容易交到朋友,热情开朗,某些时刻也靠得住。”
“嗯?什么叫某些时刻,我一直挺靠得住,你以为和你似的,受那么多窝囊气,结果最后还把胜利送给别人。”
常临终于抬头看向陈弈,就像没有发生这一切时,那样的反驳道。
陈弈挑眉,不认可的摇了摇头:“我不认为,我觉得你顶多算得上偶尔的援兵,要是真全都靠你,取经都得散伙。”
“……你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
常临忽然嗤笑一声,视线看向周遭几乎成为废墟的公寓。
“你想要的已经得到了,现在这里也即将消失,你说了那么多……怎么,舍不得我?”
陈弈无奈,他要怀疑楚晋是不是也属于这人的一部分了。
常临的身体在逐渐消散,心口的血迹已经染红了衬衫,像一朵缓慢绽开的花。
“真狼狈。”
常临随着陈弈的视线低头,看到胸前的伤口无所谓的嗤笑一声,语调中却带着一丝颤抖,手指无意识的攥紧,像是想抓住什么。
却只能感受到一股深深的无力——那是他正在消散的身体。
“疼吗?”
常临有些茫然的抬头看向陈弈,眼底有些不解。
陈弈又耐心询问了一遍:“疼吗?”
常临没有说话,却下意识的摇了摇头。
他早就习惯了。
死亡和疼痛,对他来说,早就习惯了。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常临转身,他忽然不想见到陈弈。
哪怕死也不想死他旁边。
陈弈没有动作,只是看着常临的背影远去。
远处的大雾翻涌着靠近,似乎想将这一片区域也吞噬。
慢慢的,物业中心被大雾吞没。
紧接着是绿化带、路灯、废墟建筑。
直到蔓延到公寓门口才停下吞噬的进度。
陈弈有些意外,却似有所感的回头望向走廊尽头。
是常临。
他倚靠在墙上,懒散的勾起嘴角:“你还不离开吗?真要看到我死才放心?”
陈弈摇头,神色认真:“相反,我希望你活着。”
常临愣住,下意识反驳:“你是在故意嘲讽我吗?可我确实要死了,我不是灾厄,没有怨气凝聚,我的倚仗只是公寓,离开这儿我什么都做不到,只是个废人,我现在都没办法走路了,你希望……我活着?”
“……不,你就是在嘲讽我吧,毕竟张绪能知道身份牌的作用,肯定是你和他说的,除了你谁知道怎么用?而你来一楼找沈瑜就是引我过来的,你算计好的事,你现在说这种话,你不觉得讽刺吗?”
“而且你知道张绪去找你的时候,我控制过他,你从哪一句开始怀疑我的?”
“是我说‘你和我们不一样,你有自己的想法和目标,能走得更远’的这句话?还是更早的时候,我说‘温虞消失’的那会儿?”
“……”
陈弈看着一直在反驳他的常临,忽然觉得也许他真的没有那么复杂。
“你不是废人,没有嘲讽,在你说出我和你们不一样的这句话时,希望你活着是真心的。”
牛头不对马嘴的一段话,常临却听懂了陈弈是在回答他的问题。
“……”
常临深深的看了眼陈弈,转身进入楼道。
……
最后一通电话是在凌晨三点十七分打来的,电话那头只有持续十秒的电流杂音。
但却能清楚的听见杂音里,有个女人的声音在断断续续的哼歌——那是白色葬礼的旋律。
常临第一次听到歌声是在一场仪式上。
准确来说,是他的葬礼。
他站在人群的最后,看着台上的黑色棺椁。
现场没有人流泪,甚至没有人露出悲伤的表情——所有人都平静得诡异,仿佛只是在参加一场无聊的聚会。
常临都不知道这些人哪儿来的。
按照他的社交能力,都找不到这么多人出席。
然后,歌声响起了。
女人的歌声悠扬动听,从窗外的大雾飘进来。
常临转头,却只看见大雾里人影绰绰。
歌声没有源头,却越来越清晰,就像直接钻进了他的脑子里。
常临想要离开这里,却发现双脚陷入地面。
无数苍白的手抓住他,试图将他拖入地下。
歌声依然回荡在他的脑子里。
而在彻底被拉入地下的前一秒,常临终于看清了。
棺椁里躺着的不是他的尸体。
是一面破碎的镜子。
无数碎裂的镜片上,都照出了他的脸。
他就像被分成无数块一样,躺在棺椁里。
而现在,是他第二次听见歌声。
在崩塌的废墟里。
他听见了歌声,依然是那个女人温柔的哼唱。
这一次,歌声不在他的脑子里。
……
陈弈摘下头盔,长呼一口气。
窗外的阳光正好,楼下传来孩子们追逐打闹的笑声。
陈弈揉了揉有些酸痛的脖子,起身去厨房给自己倒了杯水,转身来到阳台上,望着小区里的街道和行人,忽然觉得有些恍惚。
那些九死一生的对峙、复杂的算计、生死一线的困境,此刻都像一场遥远的梦。
陈弈深吸一口气,呼吸着新鲜空气,大脑也清醒了许多。
现在才下午三点,现实才过去七个小时,陈弈却感觉在游戏里待了很久很久。
久到某一瞬间会恍惚,怀疑自己到底有没有离开游戏。
陈弈喝完水回到客厅,刚拿起手机就发现好几个未接来电。
看了眼未接通话列表,过滤出一些不重要的电话后,陈弈挑出几个需要回复的。
刚发了消息给罗芳乐,对面很快回复,让他明天记得早点过去,一起给罗叔过生日。
陈弈轻轻挑眉,他倒是差点忘了,回复了罗芳乐保证准时到达后,陈弈回拨了江维新的电话。
几乎是秒接。
“小媛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