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的阿婆总在清晨五点半准时拉开铁闸门。我趴在七楼窗台往下看,能看见她佝偻着背,用搪瓷缸子给窗台上的兰花浇水。水流过叶片的声音很轻,混着她收音机里咿咿呀呀的评弹,顺着晨风飘进我半开的窗户。
我们住对门三年,说过的话不超过十句。她总穿藏青色的对襟衫,头发梳成一丝不苟的圆髻,买菜时拎着藤编篮子,步伐缓慢却坚定。有次我加班到深夜,在楼道里撞见她抱着一袋土豆,塑料袋勒得指节发白。我帮她提上楼,她从篮底摸出两个苹果塞给我,果皮上还带着新鲜的泥土。
上周暴雨,我发现阿婆的窗台积了水。第二天清晨,铁闸门拉开的声音比往常晚了半小时。再往下看时,她正踮着脚擦玻璃,碎花窗帘被风吹得鼓鼓囊囊,像只受惊的白鸽。我下楼时,她正把一盆绿萝往楼道挪,青瓷花盆上布满裂纹。雨漏进屋里了。她抬头看见我,浑浊的眼睛笑成两道月牙。
现在每个周末,我都会多买一份豆浆油条放在她家门口。铁闸门拉开的声音响起时,我听见评弹声里多了些轻快的调子。有天深夜回家,发现我的防盗门把手上挂着个小布袋,里面是晒干的陈皮,还有张字条:泡水喝,治咳嗽。字迹歪歪扭扭,像初春刚抽芽的柳条。夜雾笼罩着河湾时,那东西便从柳树丛里钻了出来。它的主干是段扭曲的老树根,无数青灰色柳条如长发般垂落,在无风的夜里自行扭动,像千百条受惊的蛇。枝条末端沾着湿泥,拖曳在地上留下蜿蜒的痕迹。最骇人的是它没有五官的头部——一个由无数细枝纠结成的球状物体,表面插满干枯的柳叶,随着身体摆动缓缓转动,仿佛在观察四周。当有人靠近,那些柳条会突然绷紧,尖端微微颤抖,散发出潮湿的土腥气与腐烂水草的腐臭味。月光穿过雾气照在它身上,能看见枝条间隐约缠绕着破碎的布片和白骨。它移动时悄无声息,只有柳条摩擦发出的沙沙声,如同有人在黑暗中编织寿衣。此刻它正伸出一条细长的枝条,卷走水边一只饮水的夜鸟,那鸟儿甚至来不及发出惨叫就被勒成了一团模糊的血肉,枝条收回时,尖端滴落着暗红的液体,在泥地上晕开小小的血花。血珠争先恐后地从纱布的缝隙里渗出来,起初是淡淡的粉红,渐渐洇成刺目的猩红。顺着裤管蜿蜒而下,在青石板上绽成一朵朵暗红的花。他低头盯着那抹红,指尖传来布料下皮肉分离的钝痛,像有把生锈的锯子在一下下拉扯神经。温热的液体还在不断涌出,顺着小腿肚滑进靴筒,黏腻的触感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想伸手按住,指尖刚碰到纱布边缘,一阵天旋地转,眼前的红忽然模糊成一片晃动的火海。耳边响起嗡嗡的鸣响,像有无数只蜜蜂在颅骨里筑巢。他踉跄着扶住墙,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视线里的血色还在蔓延,连同远处的旌旗、厮杀声,都一并浸在这片晃动的猩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