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厢房内凝重的气氛松缓了许多,李安禾夫妇见郑氏醒来便不多做打扰,带着“上官文元”他们,返回自己家中。
当王诚抱着外甥女来到厢房时,郑氏已被人搀扶着,靠在床头,神色虽稍显缓和,但依旧是毫不掩饰的怒容。
见此情景,小以宁立刻迫不及待地高喊一声,人还未至,声音已传遍厢房,表达关切之意:“太奶,您终于醒啦!”
郑氏微微抬眸淡淡地扫过她,轻嗯了一声,便向她询问起另一人:“你红花奶呢,将她叫过来,要不要阿诗这个孙女,她得表个态。”
一听此言,舅甥俩皆是一愣,忙瞧向一旁的林玉瓒夫妇。
林玉瓒面色冷峻,轻叹着,语气里尽是无奈。
婉娘担忧地瞥了夫君一眼,便挪步至大哥身侧,接过女儿,低声解释道:“大哥,方才祖母一醒来,便说要处置阿诗,爹娘劝了几句,夫君也请她再等几日,祖母皆不愿。她说阿诗既然让虎哥儿带话,显然是等不及,说不定今日正盘算着如何以死相逼。”
王诚了然地点点头,也明了自己不便再留此处,便要与父母那般离开。
谁料,他刚与郑氏告退,便被她一句话给挽留下来。
“王家小子,虽说家丑不可外扬,可那妮子既然闹到婉娘面前,我作为她的长辈,便需给你们一个交代,也不能让此事影响到晴姐儿以后的婚嫁。”
小以宁:(?д?; ),这太奶也想得太远了,这事还能影响到她!
小娃迷茫地看向自己三个长辈,结果三人的目光聚集在自己身上,眼光中皆划过一道隐忧。
小以宁:……,行吧,名声大于天,虽说有些夸张!
接着,郑氏便不由分说地下了床,身形还因动作太猛晃了晃。
林玉瓒见状,赶忙上前将其搀扶住,便听她语带怒气地继续道:“瓒哥儿,带我去见这个不知廉耻的重孙女。”
守在她身侧的林寅虎,急忙劝慰:“太奶,您莫因阿姐气坏了身子。”
郑氏垂下眼眸,深深瞧了他一眼,语重心长道:“虎哥儿,你与小堂叔相比,着实逊色不少。他在你这般年纪时,就知如何取舍!”
林寅虎心中一震,呆立原地,目送两位长辈离去。
小娃也连忙瞧向她娘与大舅舅,无声询问着。
王氏兄妹尴尬对视一眼,遂由王诚解释道:“晴姐儿,当年你祖父为了教大舅舅上山,你爹差点因此与他断绝父子关系。”
小以宁:(⊙?⊙)?她爹小时候这么虎的吗?
她不可置信地注视着她爹的背影,几乎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爹小时候肯定常常挨骂!”
王氏兄妹:( ̄_ ̄|||),恰恰相反,反而师父挨骂居多!
林玉瓒:(╬▔皿▔)╯,这个不孝女就没一日想着他好!
一行人朝着关押林以诗之地——地窖走去。
地窖隐藏在林家灶房之后,深埋地下两米,其面积与正房相当,乃是原主人家用于储备粮食之地。
婉娘初购此宅时,全然不知这处地窖的存在,直至林玉瓒为埋平安锁时偶然发现。
如今地窖内已无粮食堆积,只有堆箱成山的在燕京所得之物,还有一个关押之人。
林以诗就着出口透进来的微弱光亮,贪婪地捧起一颗大珍珠,面上满是欣喜。
随着一道轻微的声响突兀的传来,凌乱的脚步声随着火光向她缓缓靠近。
林以诗头也未回,眼中闪过一丝得意,嘶哑着声音说道:“小堂叔,你终于愿意放我出去了。我如今怀了山奈哥的孩子,定要与他一起去燕京安家。你在燕京混得风生水起,能否为我备一份嫁妆?”
此话刚落,她的背后便袭来一股剧痛,使她不由地向前扑去。
她惊愕地回过头,只见郑氏满脸怒容,手中正高举着一根歪木棍,毫不留情地向她袭来。
郑氏那原本用来教训大儿媳的歪木棍重重砸在她肩膀上,伴随着一声爆喝:“你个孽障,与男子私奔,无媒苟合,珠胎暗结,还想让你旁支的堂叔出嫁妆,我怎么教出你这么个厚颜无耻的不肖子孙!”
郑氏气得浑身发抖,手中的木棍再次高高扬起,带着凌厉的风声,又一次狠狠砸向林以诗。
林以诗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心中涌起无尽的震惊。她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一时间竟忘记躲避。
只听“砰”的一声,木棍再次重重地落在了她的身上,这一次直接击中她的额头。瞬间,鲜血如泉涌般喷溅而出,染红她苍白的脸颊与冰冷地面。
林以诗手中原本紧握着的珍珠,也在这猛烈的敲击下失去了控制,滑落在地,骨碌碌地滚到了小以宁的眼前。
“是舅爷爷给晴姐儿的南珠!”小以宁心疼地想要下地去捡。
前头的林玉瓒已然有了动作,弯腰将那颗滚落的珍珠捡起,他的目光扫过不远处的麻绳,又瞥了一眼不知所措的林寅虎,而后将珍珠放入女儿手中,耳边亦响起侄子愤怒的质问声。
“阿姐,我不是叫你别碰这里的东西吗?”
林以诗也在此刻回过神,忙护住自己,拼命求饶:“太奶,别打我,别打我.....”
郑氏早已怒不可遏,凶猛的砸了几下后,才体力不支地停下。
林玉瓒适时地再度搀扶住老太,低声劝慰:“祖母,您刚醒来,不宜动怒,先消消气。”
然而,他话音未落,林以诗便万分委屈地控诉道:“太奶,小堂叔他骗了您,他在燕京过了极好,你瞧我身后的箱子,都是咱们这辈子都未见过的金银珠宝。您还说他过的不易。”
郑氏抬眸望向箱子,已有好些被打开,里头之物显露在她眼前,珠光宝气,使她心惊。
她不由侧眸斜睨向孙子,只听他坦率直言:“祖母,这些都是皇上私下赏赐的。”
私下?
郑氏忆起清晨所见的人头,心如明镜般颔首:“瓒哥儿啊,你定要谨慎小心,切勿陷入险境。族中无人能助你,一切全凭你自己。”
言罢,她不知从何处涌起一股蛮力,高高举起那根歪棍,狠狠地向林以诗砸去。
林以诗见状,惊恐万分,尖叫着躲避,但最终还是被砸中了肩膀。她痛得蹲在地上,泪水直流,她怀疑人生地望着老太,“太奶......”
“你给我住口!”老太厉声喝斥,“你小堂叔每日在刀口上舔血,过得怎会容易?你这个小贱蹄子,巴巴地往男人身上靠,还怀了野种,将我们老林家的脸面都丢尽了,看我今日不打死你这个不要脸的贱货。”
林以诗痛得面色狰狞,威胁大吼:“太奶,你不能打死我,里正叔早就知晓我与山奈哥来燕京,若是我死了,山奈哥定会为我报仇。我若半个月不写信回去,里正叔也会将我们的事告知族长,成全我与山奈哥。”
郑氏的手骤然停在空中,手中的歪棍险些滑落,身子也因林以诗的话晃了晃。
她怒极反笑,声音颤抖:“你这是要让整个林家村的姑娘都因你而蒙羞,将我们老林家往绝路上逼啊!”
林以诗抬起头,得意道:“太奶,若不是您逼我爹娘拆散我与山奈哥,我们也不会私奔,说到底,还不是因为您。”
郑氏闭上双眼,努力平息心中的愤恨,语带痛心地说道:“你是我最大的重孙女,我亲自教养,时刻为你着想,到头来却只落了满腹埋怨,还连累了我其他重孙女,甚至连我那些云英待嫁的孙女都要受到你的牵连。”
林以诗嘴角扯出一抹耐人寻味的笑容:“太奶,里正叔是明事理的人,他绝不会害我妹妹与姑姑们,您让小堂叔放我出去,就什么事都没有。”
郑氏沉默下来,似在思忖利弊。
林玉瓒与王氏兄妹暗自交换了一个隐晦的眼神,随即扬起一抹看似温和的冰冷笑容,提议道:“祖母,既然阿诗与江山奈情深意重,我们也不好强行拆散这桩姻缘。不如这样,孙儿将她送到江山奈身边,正好他正在疗伤,有人照顾也方便。待江山奈腿伤痊愈后,孙儿再请一位镖师送他们回林家村。”
林以诗听到此言,顿时忘记了疼痛,惊喜喊道:“小堂叔,你说的可是真的。”
谁料,她并未等到想要的回应,反而另一道令她毛骨悚然的话语响起。
只见郑氏轻轻摇头,冷笑道:“瓒哥儿在说什么胡话,阿诗与江山奈何时来过燕京?”
林玉瓒:......
老男人微微一愣,笑容愈发真诚,再次提议:“祖母,阿诗还是由我处置,总不能让您与大房有了嫌隙。”
不成想,郑氏依旧坚定地摇摇头:“老婆子我都这把岁数了,即便有了嫌隙,大房还是会养我的。有些罪过便让我这个老婆子承受,你们都莫插手。”
随即,她便低头瞧向小重孙,询问道:“虎哥儿,方才的话你可听清了,此人是你阿姐吗?”
林以诗在他们的交谈下,神情逐渐惊恐,欲站起,又跌倒在地。
她急忙说道:“太奶,您方才的话是什么意思,您是想要阿诗死吗?虎哥儿,太奶定是疯了,你快劝劝她。小堂叔......”
林寅虎呆愣地抬头,怔怔地望着林以诗,脑海中不断浮现出幼时她对自己的种种好。与此同时,她方才那近乎歇斯底里的模样以及太奶不省人事地躺在床上的画面也不断交织在一起,竟一时不知身在何处。
此情此景落到小以宁眼中,她如小大人般轻叹一声,这是太奶在逼林寅虎成长。
就在这时,郑氏再次开口,语气冷然:“虎哥儿,你若是认下她,你的爹娘、阿奶阿爷、兄弟姊妹都会因此而蒙羞,一生被人指指点点。”
林寅虎身子猛得一颤,眼里泪水骤然而下,喃喃起来:“她不是阿姐,阿姐不会害家人的,她不是阿姐,不是......”
小少年愈发激动,直至最后,失去理智般地指着林以诗,大声吼道:“你到底是何妖物,附身在我阿姐身上,出来,不然我放火烧死你......”
林以诗拼命地摇着头,伸出手企图去触碰这个愤怒的小少年,“虎哥儿,我真是你阿姐啊,你不要被太奶糊弄了,山奈哥与里正叔一心为了林家村, 不会害我们的。太奶吓唬你的,太奶......”
她的眼神慌乱地在众人之间来游走,如灵光乍现般,口不择言道:“太奶才是那个妖物啊,虎哥儿,说不定小堂叔一家也是妖物,虎哥儿,你想想咱们林家村的人皆本本分分,这么多年都没出过厉害人物,小堂叔有什么本事让皇上赏赐东西给他?”
“虎哥儿你醒醒,不要被这些人迷惑了,阿姐要被这些人害死了呀!”
然回应她的只有郑氏挥舞的歪棍与怒喝:“事到如今,你还执迷不悟,胡言乱语,果然如虎哥儿所言,被妖物附身,连家人都认不得了。”
谩骂与求饶声又一次交织着,小以宁似被这压抑的场景惊到,不自在的转过身,不再观看他们对林以诗的裁决。
一旁冷眼旁观的王诚也在此时走上前,将情绪崩溃的林寅虎牵到妹妹手边,轻声叮嘱道:“婉娘带两个孩子上去吧,红花婶未下来,说不定正在四处寻咱们!”
婉娘颔首应允,心情颇杂地望了一眼林以诗,便一言不发地带孩子离开。
小以宁趴在娘亲的肩头,瞧着大舅舅踱步到太奶身侧,轻声与她道:“郑老太君,咱们还是等过些日子再处置您重孙女,如今燕京风头紧,亦有不少人盯着顺安......”
声音渐渐远去,小娃一行人也重新回到地面,呼吸着新鲜空气,却又不约而同地注视着地窖入口。
小以宁心里泛起五味杂陈,其实林以诗被她爹关进地窖那一刻,她就料定她必死的结局,只是宣判她死亡的过程,依旧让她喘不过气来。
她默默瞧向林寅虎,他脸上的恨意丝毫未减,也不知是对林以诗,还是对她身上莫须有的妖物。
这般想着,小娃不禁躲进她娘的颈窝,心中嘀咕一句:不管因何,自己身上的马甲绝不能掉,不然她还是会走穿越者一号的老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