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微弱的“吱呀”声响起。
小以宁立马抬头向四周张望,随即脑子闪过一道精光,瞥了一眼忘情拔鸡毛的爹,便迫不及待地抬起小腿朝太奶所在的厢房跑去,再次当起窃听小贼。
婉娘也在此时,帮郑氏将床帷重新掀开。
郑氏缓缓转过头,略带深意地瞥了她一眼,被子下的手动了动。
不多时,她便提着一个布袋子,小心翼翼地将它伸到了被子外面,声音低沉道:“拿着吧。”
婉娘见状,不禁微微一愣,伸出手接过那个布袋子,一股子怪味便扑鼻而来。
她瞧向不肯转身的老太,手下未停,将布袋子打开一个小口,里头的东西瞬间撞入眼帘,脸上不由浮现震惊之色。
她难以置信地凝视着床上的郑氏,失声喊道:“祖母,这银票……”
“这是你的。”郑氏打断回答道,她轻轻叹了口气:“去岁来燕京时,我便要给你,不成想,虎哥儿见到了皇上,我一时高兴忘了此事。收起来吧,莫让瓒哥儿知晓此钱。”
婉娘神色复杂地将布袋子系好,并未注意这之际,老太又转过头瞟了她一眼。
她思绪翻滚,还是没忍住,开口问道:“祖母,这袋子里的银票有好几百两,您这是哪来的?我这……”
郑氏也不瞒她,直言不讳道:“这是你绣帕子得的银钱,你也别怪老婆子自作主张给你扣下。我虽将你公公一家分出去,但抬头不见低头见,瓒哥儿的性子我也多少摸得出来,他和你公公一副德行,手松揣不住钱,又是爱享受的性子。”
“你们有了银子,过得怕是比村里任何人都好。”
婉娘默了片刻,承认道:“祖母,若是有了银子,日子过得好些,晴姐儿的身子也不会时常生病,要用药喂养。”
话到未了,她语气里不免透出一丝埋怨。
听到这番话,郑氏便坐起瞧向婉娘,不愉道:“你这是将晴姐儿身子骨差怪我老婆子身上了。”
“孙媳不敢。”婉娘双手揪着布袋子,垂着首回道。
郑氏自然听出她的言不由衷,她冷笑一声:“今日,老婆子我拿出这钱,就料到你会埋怨,可关于晴姐儿,老婆子还是得说几句。”
“这晴姐儿身子差,此事要怪就怪你那二哥,竟想出让野兽喂养孩子这蠢事,你和瓒哥儿也同意了此事。”
此言一出,婉娘豁然抬首,带着丝丝怒意望向老太。
老太依旧不以为意,径自说道:“村里的产妇不止你一个,若无奶水,她们每人匀一点,足以将晴姐儿养活。大户人家尚有乳母,你们却不愿麻烦,非要用这畜生的奶。”
“这畜生也是通灵的,它的孩子被你二哥所杀,定对他恨之入骨,又怎会甘愿喂养他抱来的孩子?奶水中若有了怨气,那是万万喝不得的。因果循环,晴姐儿如今还活得好好的,是她命大。”
婉娘闻言,胸口一滞,抿着嘴没有说话。
窗下的小以宁亦是郁闷地蹙起眉头,虽觉得太奶有点危言耸听,但细思之下,却又诡异地觉得有那么一丝道理。
她又慢慢伸长自己的脖子,试图查看一眼她娘的脸色。
谁知她刚摸到窗边,脑袋上便毫无征兆地挨了一下。
她急忙捂着脑袋,抬头望去,便见本该拔鸡毛的爹正双手抱胸,居高临下地盯着她。
小娃泛起讨好的笑容,又蹲回地上,谁知,她眼前便出现一只鸡味十足的大手,并向她弯了弯。
小以宁:o( ̄ヘ ̄o#),真是一点都不关心她娘。
她再次抬头,万般嫌弃地望向她爹,掏出小帕子将自己的小胖手包裹住,才不情不愿地放入她爹的大手中。
林玉瓒将女儿从地上牵起,他抬眸透过窗棂,瞧了一眼屋内妻子沉郁的面容,便抬脚向厢房门走去。
此时,郑氏的话语还在不断地从屋内传来,响彻父女俩耳畔。
“我知晓我老婆子刚才说的话,你定不爱听,觉得我在胡说八道,对我有怨气。但你与瓒哥儿在村里吃喝花销可有断缺过,哪怕晴姐儿时常吃药,手里还是能有余钱,这些老婆子都是细算过的。”
“即便你在怀孕时守孝茹素,可你娘家滋补地稀罕物又没停过,你大伯娘还将鸡子下的蛋都给你送了过去,这晴姐儿即便早生了几日,身子骨也不会这般差。”
“莫要以为我不知晓你为何连喂养晴姐儿的奶水都没有,定是你娘给你偷偷吃了什么。之前我一直未能想明白这其中的缘由,直到瓒哥儿写信归家,说你家成了皇亲国戚,老婆子这才猜出来,你家三兄妹怕都不是你娘亲自喂养的。老婆子虽活在乡野没啥见识,但也不是傻子。”
此话一落,屋内又是一片沉静,林玉瓒父女俩也已抵达门前。
林玉瓒长叹一声,将手放在门上,刚欲推开,里头又传出郑氏的话。
“这些事,老婆子都咽在肚里不说出来,也是怕你俩夫妻不和。我老了,人们常说儿孙自有儿孙福,只是这福气,我就没在福顺父子两身上见过一丝,他娶了你婆婆,虽说围着她转没了前程,日子但也过得下去。哪像瓒哥儿娶了你,竟会将村里的人都得罪了遍。”
小以宁:Σ(⊙▽⊙\"a,她爹这么厉害!
小娃赶忙拉住她爹,想要继续听。
林玉瓒亦是手下一顿,眉头不由蹙起,回想起在村里的种种。
婉娘反驳的话也在此刻响起:“祖母,您方才说我有错我认,可瓒哥向来以和为贵,他怎会得罪人!”
“这事我就不多说讨嫌了,你自个儿好好想想,自从你从山上坐月子回来后,村里人对你们的态度,是不是都避之不及。”郑氏也带上一丝埋怨回答。
婉娘有些不确定地问:“难道是因为我二哥?”
郑氏没有回答,而是说道:“若非晴姐儿体弱多病,瞧着命不久矣的模样,她能在村里立住?你们两个又都是心大的,总会有疏忽之时。”
“那时我还将你们夫妻二人喊到身前,让瓒哥儿去镇上找个学堂,你带着晴姐儿去租个宅子,去镇上过活。你是个不谙世事的,瓒哥儿也是个蠢的,竟全然未察觉族人的异常,估计你俩还嫌我多管闲事。”
这些话说得隐晦,但身处两地的小夫妻都听懂其中深意,不禁脊背发凉,心中涌起一阵后怕。
只有小以宁在那困惑地埋头思索,她二舅舅到底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害得爹娘在村里不受待见。
这时,郑氏疲累地长叹一声:“老婆子说这些,也不是叫你别怨我将这些银子扣下,害得你俩过不了好日子。只是有一说一,老婆子可不担你们自己犯下的孽。”
紧接着,她话锋一转,说起不给钱的缘由:“你们惹了村里人不喜,还在村里过活,瓒哥儿又是个没用的文弱书生,若遇事端,老宅与你娘家皆远水难解,还后患无穷。倒不如平平淡淡过着,还相安无事,能熬到瓒哥儿起来。”
“如今我将这些银子拿出来给你亦是同样的道理,这燕京没钱寸步难行,讨杯茶水,还要心黑的收我两文钱。虽说你如今也不缺了,但这笔钱瓒哥儿不知晓,你便放起来。免得哪日他算着家里的钱,如他爹一样都给了出去,你还有银子傍身,养着晴姐儿。”
话毕,老太便躺回床上,再次背对着婉娘。
婉娘握着布袋子,迟疑片刻,还是如实说道:“祖母,其实夫君是知晓这笔钱的。”
“那便瞧你愿不愿将此钱回到手上的事与瓒哥儿讲了,老婆子多的是孙子,落一个埋怨也不打紧,也不指着你俩给我这个老婆子养老。”郑氏语气平静地回了一句。
婉娘久久不语,门外的林玉瓒亦是将手放下,牵着女儿缓步离开。
“爹......”小以宁还在向后张望,想要继续听太奶与她娘的私话。
林玉瓒垂眸瞧了女儿一眼,便知她的浅显心思。
他开口就将女儿的心思拉了回来:“你大伯奶估计将三只鸡已经收拾妥当,爹等下去熬鸡汤,晴姐儿让大伯奶给你做几个毽子玩。”
小娃一听此言,便乖巧地点点头,接下拖延大伯奶的任务,随即她又询问道:“爹,晴姐儿能问大伯奶关于银子的事吗?”
虽说太奶扣下银子,有理有据的,不过多问一人,可以防止被骗哦!
林玉瓒回眸望向依旧关着的厢房门,沉吟片刻,遂回道:“莫问了,爹信你太奶,你娘也信的。”
小以宁:(⊙?⊙),真的不用多方考证吗?
小娃的眼珠子骨碌碌的转了一圈,歪着头,目光灼灼地瞅着她爹。
林玉瓒面色如常,对女儿的探究目光视若无睹,但见她不依不饶的模样,又补充道:“爹是孙辈里最令人省心的,你太奶最疼爱的孙辈便是爹。”
话音刚落,他脸上的视线便移到别处。
小以宁:→_→,真是厚脸皮,刚刚太奶还嫌弃你调皮捣蛋!
林玉瓒低垂眉眼,瞧了一眼女儿不以为意的小脑袋,便再度回首注视着那房门。
就在这时,房门发出吱呀声,从里面被人打开,婉娘神色复杂地走了出来,两只手里还捧着包浆的布袋。
几乎瞬间,她便察觉到夫君的关切目光,于是抬起头,努力对他扯出一抹略显牵强的笑容,脑海里还回荡着郑氏遣她离开时,与她说的话。
“瓒哥儿在信中所言你娘忘了从前,到燕京才忆起与皇上相认,这事,老婆子我是不信的。你们家躲在山中,分明不想与村里人有来往,也瞧不起村里人,所以才会丝毫不顾忌,将事做的这般决绝,连瓒哥儿都受了你们影响。”
“人啊,总是要与人为善,在末路时才会有人出手相帮,独来独往,那都是不得善终之人。你们骨子里装不了农家人,回到这里,那是燕子归巢,瓒哥儿也因此成了无依无靠之人,以后都得看你们脸色而活。”
“唉,也是他的命了,执意要娶你。只是话都敞亮到这了,老婆子就直言告诉你,在众多孙媳之中,我最不喜的就是你。先前不喜你山户的身份,觉得你让瓒哥儿蒙羞。如今更不喜你皇亲国戚的身份,压得瓒哥儿始终抬不起头来。这端多大碗,吃多少饭,你这身份转换如此之快,会把瓒哥儿撑死。我起意让瓒哥儿去二族老那支也是因此。”
“皇亲国戚这门亲,攀得好飞黄腾达,攀不好死路一条,老婆子不能将其他子孙的命赔上。”
这些话在婉娘耳边回响,她沉默地转身朝着正房的方向走去。
小以宁见此情景,立马将她爹下的任务抛诸脑后,松开手,飞快地朝她娘跑去。
婉娘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原本的强颜欢笑转为温柔笑容,她放下一只捧布袋的手,向女儿伸去。
小以宁赶忙取下胖手的帕子,去牵她娘的手。
谁知,将要触碰那一刻,小娃灵敏的鼻子又闻到一股难以言喻的怪味,她连忙望向她娘手里的布袋子,问道:“娘,太奶是从哪里掏出来哒?”
婉娘看了看手上的布袋,如实相告:“这是你太奶从被褥下拿出来的,娘等下换个布袋子,放晴姐儿的钱匣子里。”
小金库到账n两……
小以宁瞬间喜笑颜开,也不嫌弃布袋子臭了,随即她便灵光乍现,顺口说了一句:“娘,太奶该不会把钱藏在裤裆了吧!”
她依稀还记得网上有卖带拉链的防盗内裤,可是出门旅游防贼神器。
“娘,咱们给太奶做个防贼兜吧!这样太奶就不怕被偷啦!”
小娃这般说着,牵起她娘往前走,丝毫没瞧见她娘的表情一度怀疑人生。
林玉瓒凝望着母女俩的背影,眉眼渐渐舒展开来。
林家也渐渐恢复平静,随着浓郁的香气升腾而起,沉闷气息消散,再次充满孩童的欢声笑语,众人都暂且遗忘郑氏与蔡红花此行是为了恋爱脑林以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