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拂云缓缓闭上眼眸。
一行热泪,汩汩而落,“你说的对,这府上拢共才几个主子,都是我的亲人。”
她努力起身,跌跌撞撞扶着妆台与墙壁,缓缓回到床榻上。
两个时辰之后,屋门被人踹开,白芍迎了上去,“大公子……”
“人呢?她人呢?”
金运繁不顾男女有别,直接闯入内屋,床榻之上,金拂云还是挺尸之态,听到动静,缓缓睁眼,侧首看来,不言不语。
孰不知,这等姿态惹怒了金运繁。
他上前一把抓住金拂云,抬手就是两个耳光,打得金拂云措手不及,头晕眼花,没多大会儿,口鼻来血,很是可怖。
“相公,息怒啊!”
蒋氏追了进来,金运繁满脸泪水,“这郡主别苑里,所到之处,无不是哭声,唯独这孽女跟前,不闻不问,可知中堂升起来的是你生身母亲啊!”
金运繁的话,犹如一记惊雷,惊得金拂云差点晕厥过去。
“大哥,你再说一遍!”
“再说一百遍,也无济于事,明明是你该死,却害得母亲……,是你拖累了母亲!”金运繁双手钳住金拂云的双肩,“而今你满意了?你满意了!”
蒋氏在旁,与丫鬟们合力,意图拉开金运繁。
可金运繁满心难受,力气又大,一时半会儿, 竟然撼动不了半分,金拂云被摇得肩胛骨都要碎了,但她不觉疼痛,只一遍遍问道,“我母亲怎地了?”
死了!
金运繁几乎是拖拽着金拂云到了中堂,宏安郡主还不曾入棺,但已在中堂升起了灵,她身上换了丧服,盖着素色被子,至于从前含笑的面上,这会儿突兀的盖着红帕子。
死了!
金拂云跌跌撞撞扑上前,撕心裂肺喊了一声,“母亲!”
自此,她靠在灵床下头,拽着宏安郡主僵直的手,一天一夜,不曾挪窝。
任谁来劝,她都无动于衷。
若要使蛮力,她也死死拽住宏安郡主的手,总不能切了她的胳膊断了宏安郡主的肢体吧……
金运繁又气又恼,“这会儿你知后悔了?入京之后,你装横充愣,这会子苦果自吃!”
说完,看着不能入棺的宏安郡主,泪雨滂沱。
金运繁生母早早没了,早些年,在大将军的后宅里,他资质平平,过得极为坎坷,后头是金拂云把他送到了宏安郡主跟前,从此,才过得像样些。
即便这段母子之缘,来自于权衡利弊,相互成全。
但宏安郡主生性平和,为人慈蔼,说来,还真不曾为难过金运繁夫妻俩。
即便是蒋氏,伺候这么个高门婆婆,尽到份上,多是挨金拂云的敲打。
少有这位婆母,挑她的不是。
而今如此突兀,惨死京城,还带着教养不当的罪责离世,金运繁两口子更是难抑悲伤。
昨日送往溧阳的急信,只怕才出京不久,今日复又去了第二封。
不知父亲接到来信,会何等暴怒!
金拂云知晓,自己的好日子……即将结束,没有母亲的庇护,她就算能侥幸保住性命,也再不能起任何波澜。
认命吗?
不吃不喝,几乎要饿死在母亲灵前的金拂云,执拗的想着,今后的人生。
随着母亲去吗?
站起来,一头碰到柱子上,就此母女相伴?
不不不!
这个念头,才起来就被按下去,裴岸还活着,裴岸还跟那贱妇夫唱妇随,和和美美的,凭什么?
死的应该是她吗?
不能!绝对不能!此仇不报,窝囊的死去,不是她金拂云!
裴岸,宋观舟,贺疆,都该死!千刀万剐的死!金拂云面上像是呆傻一样,发髻乱糟糟的,早就没了金家姑娘该有的体面,但心里,却犹如一团火,烧得她快要按捺不住癫狂起来。
最后,金拂云熬不住天气,她被寒冷侵袭,多日里不眠不休,高热不退,晕厥过后,才被抬走。
宫中看了宏安郡主的血书,万事许了,只除一件,那就是宏安郡主说无颜葬在京城,怕污了天子气运,请求回溧阳。
圣上以宏安郡主为皇室宗亲为由,多年随大将军戍守边疆,而今落叶归根,再往溧阳去,实在可怜。
血书上所言,圣上长叹一声,允了。
跪在宫外的贺疆,也被圣上差人喊了进去,贺疆小心翼翼入内,恭敬磕头请安。
圣上坐在御案跟前,瞧着下头五体投地跪拜的贺疆,轻轻摇头。
“起来吧。”
贺疆山呼万岁,谢恩之后,方才起身,双手垂在大腿处,依是躬身之态,眼眸盯着御书房之内的红木地板,大气都不敢喘。
“宏安郡主殁了,这是她留来的血书,你看一看。”
贺疆入宫,特来请罪。
头一日从安王府灰头土脸,满脸狼狈离开之时,他本就要入宫了,但想着自己这一身污糟,哪里敢唐突圣上清净之地……
回到府上,洗了好些时候,次日一早,就入了宫。
跪了太后娘娘,又去跪皇后娘娘,最后不得已,才来到御书房,跪了三个时辰。
太后娘娘那边,老嬷嬷出来打发了他。
“郡王,太后娘娘这几日身子不大好,您这事儿娘娘还不知晓,圣上与娘娘有口谕,不可叨扰太后娘娘休养凤体。”
贺疆满脸羞愧,欲要多说几句,都不能够。
再往皇后娘娘那里,刚跪下,就被皇后娘娘差人来请了进去,未等他请罪,皇后娘娘就开了口,“疆儿,你惯常是个懂事的,这事儿只怕有误会,一会子去同圣上说明白就成。”
没有避而不见,但却比不见好不了多少。
贺疆诚惶诚恐,“娘娘容禀,此事却是孩儿的不是——”
“好孩子,你与拂云郎才女貌,若不是老王爷乍然薨亡,你们早就是夫妻了。”
正逢十皇子下学,从崇文馆回来,贺疆眼见金贵小皇子入内,咽下了自己这些不堪之事。
遂无奈,起身告辞。
幸好,跪在御书房外,圣上并未驱逐。
傍晚时分,贺疆立在圣上跟前,手捧着宏安郡主的血书遗言,看得青筋暴涨。
“疆儿,作何感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