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觉终于明白,为何狐族对外界,尤其是东方,有着如此执着的探求。那并非简单的扩张或试探,而是一场持续了百年的……寻祖之旅!
“所以,这数百年来,狐族从未放弃过寻找天幻老祖的踪迹?”他追问道,声音中已带上了几分敬畏。
“何止没有放弃!”公孙长老长叹一声,那声叹息里,包含了太多岁月的沉重与不甘,“我们派出了无数的族人,他们化作商贾、走卒、艺人、学者,跨越万水千山,踏遍了东方的每一寸土地,甚至不惜冒着暴露的风险,远渡重洋,深入那些人类王朝的腹心之地!你之前在朔风城外,偶然遇到的那场‘涂山祭’,其实……也只是我们无数次占卜、定位老祖方位的一次尝试罢了。”
公孙长老的声音渐渐低沉下去,最后化作一片死寂的沉默。
“可是……”
他只说了两个字,便再说不下去。然而,那未尽的话语,那眼中一闪而逝的、深不见底的落寞与无奈,却比任何言语都更加沉重,如同一座无形的大山,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百年寻觅,百年无果。
这六个字背后,埋葬了多少狐族子弟的青春、热血,乃至生命?又耗费了何等庞大的心力与资源?这对于一个本就挣扎求存的古老族群而言,是何等残酷的打击?
寺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那尊法身,静静地握着那颗乌光黑珠,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狐族百年的期盼与悲凉。
“我相信,天幻老祖吉人天相,他一定还活着。”陆觉沉声开口,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总有一日,他会回来的。”
这番话,与其说是在安慰公孙长老,不如说是在坚定他自己的内心。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自己与这位素未谋面的天幻尊者之间,似乎存在着某种奇妙的联系。
公孙长老缓缓抬起头,那双本已黯淡的浑浊老眼之中,仿佛被陆觉的话点燃了一簇微弱却倔强的火苗。
“但愿……如此吧。”
陆觉点了点头,目光再次飘向那尊法身。他脑中飞速回想着那幅壁画的每一个细节,一个被他忽略了许久的疑点,忽然间变得无比清晰。
他猛地转头,神情严肃地问道:“长老,晚辈斗胆,再问一句。”
“那幅壁画……原本,究竟有多长?”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锐利起来,补充道:“晚辈观那壁画,描绘狐族与七族迁徙抗争的部分,气势恢宏,一气呵成。但到了后半段,关于未来的预言部分,画风却似乎陡然一变,不仅线条变得断续零落,许多内容更是戛然而止,仿佛……被人硬生生截断了一般!”
陆觉此言一出,仿佛一柄重锤,狠狠敲在了公孙长老和顾星言的心上。寺内本就沉寂的空气,瞬间凝固成了冰。
公孙长老那双浑浊的老眼,仿佛穿透了寺庙的墙壁,回到了那个幽深、潮湿的古老山洞。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带着一种历史的沙哑,缓缓道:“那壁画……从洞口起始,沿着岩壁一路向内,几乎占据了整面山壁……足足绵延了,近三百丈。”
“三百丈?!”
这两个字在陆觉心中轰然炸开,犹如平地惊雷!他之前在山洞中所见的壁画,满打满算也不过二百丈出头,这还是算上了被涂抹的部分。这岂不是说,那壁画真正的后半段,那长达近两百丈、可能记载了狐族真正未来的核心部分,全都……凭空消失了?!
不,不是消失!
一个冰冷而大胆的念头,如毒蛇般钻入他的脑海,让他遍体生寒!
“难道说……”陆觉的呼吸陡然急促,一个几乎不可思议的推论已然成型。
“陆公子可是想到了什么?”顾星言见他神色剧变,清冷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异色。
陆觉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他猛地抬头,目光如出鞘的利剑,直刺公孙长老,一字一顿地道:“晚辈斗胆猜测……那壁画的后半段,那真正记载着未来的部分,是不是……被人为地毁去了?!”
“毁去”二字,重逾千斤!
公孙长老浑浊的双眼中,猛然爆发出两道骇人的精光!他那枯瘦的身躯竟“霍”地一下从蒲团上站起,因太过激动,连声音都带上了剧烈的颤抖:“你……你何出此言?!”
这反应,已经胜过千言万语!
陆觉的心沉了下去,但语气却愈发沉稳冷静:“晚辈当日在山洞中,曾仔细观察过。壁画从楼船大战之后,便戛然而止。那后面的石壁,虽然也有画,但石面上有无数细微、平整、呈片状的凿痕,像是被某种利器刮去了整整一层!其上重绘的那些关于戎国其他部族的秘闻,笔法粗疏,与前半段那浑然天成的神韵,截然不同!简直判若云泥!此外,我出洞之时,发现几乎半座山都被削了去,想必一部分壁画也因此消失。”
他将当日所见,娓娓道来,每一句都像是一记重鼓,敲在公孙长老的心坎上。
“不错,不错!”一直沉默的顾星言,此刻竟是抚掌而笑,清冷的脸庞上绽放出一抹异彩,“月凝那丫头,总算没有看错人。”
突如其来的夸赞让陆觉微微一怔,随即脸色微红,轻咳两声掩饰道:“晚辈也只是根据一些蛛丝马迹,胡乱猜想——”
“这不是胡乱猜想。”顾星言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谦辞,她向前一步,一双星眸紧紧锁住陆觉,语气中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急切与期盼,“陆公子,你心思缜密,观察入微,竟能发现我族百年来都不愿意对外人言的那段往事。我只问你……你可有办法,修复那被毁去的壁画?”
这个问题,如同一束光,瞬间刺破了百年的阴霾,让本已心如死灰的公孙长老也猛地抬起头,眼中重新燃起一丝疯狂的希望!
修复壁画?
让那被凿去的天机,重现人间?!
然而,面对两人灼热的目光,陆觉却只能缓缓地、沉重地摇了摇头。
“晚辈……无能为力。”他沉声道,“当日我也曾尝试过,想从那些残留的凿痕中推演出哪怕一鳞半爪的痕迹。可惜……下手之人手段太过狠绝,几乎是将石壁刮去了数寸之深,而后又用新的颜料覆盖。原有的痕迹,早已荡然无存。”
希望,在燃起的瞬间,便被掐灭。
公孙长老眼中好不容易汇聚起的光芒,再一次寸寸黯淡下去,最终化为一片死寂的灰白。他像是被瞬间抽干了全身的精气神,缓缓坐倒回蒲团上,只剩下一声长长的,充满了无尽落寞与绝望的叹息。
“唉……天意,天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