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星言越说越是眉飞色舞,仿佛陆觉已是他板上钉钉的女婿:“婚后你们小两口是定居在青丘,还是随你返回故乡,都好商量,老夫绝不干涉。不过,若选了小小,在她彻底幻化稳定人形,褪去狐耳狐尾之前,最好还是留在青丘。你也知道,青丘之外的浊世之气,对她这般年幼的狐族而言,会污浊灵根,不利修行。”
陆觉听得瞠目结舌,嘴巴微张,半天合不拢。他感觉自己的脑子像是被一万只狐狸踩过,嗡嗡作响。这顾星言的思路之清奇,脸皮之厚,简直闻所未闻!什么叫“小小也不是不可以”?什么叫“今天就定下婚约”?他这是把自己当成集市上可以随意挑选的货物了吗?
“族长!咳……咳咳咳!”
就在陆觉几乎要怀疑人生之际,一声压抑不住的剧烈咳嗽自身旁炸响。陆觉猛地转头,只见一直默不作声陪同在侧的公孙长老,此刻正一张老脸涨得通红,一手捂着嘴,另一手指着顾星言,气得浑身轻颤。他的目光越过顾星言,望向不远处,顾月凝那道清冷孤傲的身影已是几个起落,如受惊的林鹿般,头也不回地消失在花木掩映的小径尽头,背影中透着一股浓得化不开的羞愤与决绝。
显然,她是一个字也听不下去了。
公孙长老重重地咳了几声,总算勉强顺过了气,他狠狠瞪了兀自说得兴高采烈的顾星言一眼,才转向陆觉,脸上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苦笑:“陆公子,你……你千万别听族长他胡说八道!他啊,就是老毛病犯了,一见到青年才俊就喜欢乱点鸳鸯谱!”
许是积怨已久,公孙长老此刻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也顾不得顾星言就在旁边,对着陆觉便大倒苦水:“陆公子有所不知,我狐族之中,确实是阴盛阳衰,族中女子远多于男子。为族中尚未婚配的女子寻觅合适的夫婿,确保狐族血脉的延续与繁盛,这的确是九尾大人消失前留给每一任族长的最重要嘱托与职责。”
他话锋一转,语气中带上了几分毫不掩饰的揶揄和不满,斜睨着顾星言:“所以嘛,咱们这位星言族长,为了‘以身作则’,那可是不遗余力,鞠躬尽瘁啊!一口气,就生了足足九个孩子!若不是族长夫人后来拼死抵抗,严防死守,恐怕今年这第十个也该呱呱坠地,为我狐族再添一位待嫁的姑娘了!”
公孙长老说着,还煞有介事地摇了摇头,随即目光如两道寒芒,直刺向顾星言,那股鄙夷之情几乎要凝为实质:“但作为族长,他可没少滥用这公权!每次一有像陆公子你这样的青年才俊,或是其他异族的青年男性初入青丘,他总是第一个得到消息,然后第一个冲上去,也不管人家愿不愿意,就把自家闺女从大到小挨个推荐一遍,花样百出,完全不给别家姑娘留半点机会!”
公孙长老越说越是激动,声音也拔高了几分,带着一股压抑多年的控诉:“想当年,老夫那苦命的孙女儿,好不容易才遇上一位两情相悦的异族才俊,人品相貌皆是上上之选!结果呢?硬生生被他……被他横插一脚,花言巧语将人说给了他七女儿!害得我那孙女儿,芳心错付,黯然神伤,平白耽搁了整整五年光阴才觅得良缘!”
陆觉闻言,脑中那团因顾星言连番惊人之语而搅成的乱麻,仿佛被一道闪电劈中,瞬间豁然开朗,一片清明!
原来如此!
他终于明白为何这位狐族族长会如此“热情奔放”,如此不顾身份颜面地向他强行推销女儿,甚至连年仅七八岁的小女儿都不放过!这根本不是什么老谋深算,也不是什么戎国的情报出了天大的纰漏,更不是单单因为自己可能与那位“月凝”姑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渊源。
敢情眼前这位威名赫赫的狐族之主,骨子里就是一个为全族女性的终身大事操碎了心,顺便利用职务之便,不遗余力地给自家女儿们“拉郎配”的大家长啊!
陆觉脑中那团因顾星言连番惊人之语而搅成的乱麻,方被公孙长老一番话劈开些许,正待细细梳理,却听得顾星言不甚服气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公孙长老,你这话说的可就不中听了!”顾星言老脸微微一绷,语气中带着几分不满,却又不好当着外人发作,只得强辩道:“我这不是殚精竭虑,为了我们狐族的未来繁荣昌盛着想吗?身为族长,自然要高瞻远瞩,为族中未嫁女儿绸缪!”
公孙长老闻言,嘴角撇了撇,那神情分明是“你又来了”,他转过身,对着顾星言皮笑肉不笑地拱了拱手:“是是是,族长大人高瞻远瞩,深谋远虑,我们这些老骨头做长老的,自然是望尘莫及,拍马也赶不上的。”他敷衍地应了几句,便不再理会兀自强调“一切为了狐族”的顾星言,快步走到陆觉身边,脸上那比哭还难看的苦笑瞬间收敛,换上一副和煦却带着几分歉意的表情:“陆公子,让你见笑了。族长他就是这么个性子,你莫要往心里去。月凝那丫头一时气性大,被他气跑了,左右老夫今日也无甚要事,便继续陪陆公子四处看看,也好让你对我们青丘多些了解。”
陆觉强忍着几乎要冲破喉咙的笑意,忙点了点头,心中却早已翻江倒海。他不动声色地跟在公孙长老身后,心中暗暗感叹:这狐族,当真是一个神奇至极的地方!上至族长,下至长老,人人仿佛都卸下了世俗的枷锁,敢爱敢恨,敢说敢做,言行举止间透着一股子不加掩饰的真性情,与人世间那些处处讲究规矩、充斥着虚伪客套的儒家礼教相比,简直是两个极端!
两人一前一后,顺着蜿蜒的石径继续往前走。一路上,奇花异草遍地,姹紫嫣红,争奇斗艳,更有许多外界罕见的灵植仙葩,散发着沁人心脾的异香。不知名的飞鸟在繁茂的枝叶间婉转啼鸣,其声清越,宛如天籁仙乐,令人心旷神怡。
然而,陆觉的心思却全然不在这如画的景致之上。他脑中不断回想着方才顾星言那番匪夷所思的言行,以及公孙长老那番信息量巨大的“揭底”。顾星言作为堂堂狐族之主,一族之长,对自己这个初来乍到的外人如此“热情”,甚至不惜上演这般“强行推销女儿”的戏码,其背后目的,绝不可能仅仅是公孙长老所说的“滥用公权为自家女儿拉郎配”这么简单。
这位狐族族长,对自己如此在意,一定还藏着别的什么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