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通面无表情，拿起狼毫笔，饱蘸浓墨，手腕微动，竟直接在那展开的仕女画卷上，女子明眸善睐的双眼处，添上了一条约莫两指宽的粗重墨痕，如同一条漆黑的缎带，瞬间遮蔽了画中人那顾盼生辉的眼眸，只余下挺翘的琼鼻与轮廓分明的樱唇。
墨迹未干，那股子突兀的遮掩，竟让画中女子的气质陡然一变，原本的清冷倔强之下，仿佛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神秘与……熟悉！
“是她？！”
裘行、裘无、裘忌三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嗓音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那声音不大，却像三道闷雷，在寂静的大堂内炸开，震得众人心头一跳。
冯异本就心惊肉跳地候在一旁，见商山四老这般模样，尤其是裘通那奇异的举动之后，三兄弟更是齐齐色变，他哪里还猜不到这画中人与他们大有关联？甚至，这四煞神恐怕识得陆家公子要寻之人！他脸色微变，强压下心中的波澜，试探着上前一步，小心翼翼地拱手道：“诸位前辈……莫非，莫非识得画中这位姑娘？或是……曾见过其人？”
话音未落，裘通那双本就因内伤而显得有些浑浊的眼睛，陡然爆射出两道骇人的寒光，如同冰窟中凝结千年的寒冰，直刺冯异心底！那目光中蕴含的煞气与警告，浓烈得几乎要化为实质！
“呃！”冯异只觉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浑身汗毛倒竖，如坠冰窖，双腿一软，竟是不由自主地“噔噔噔”连退了三四步，才勉强站稳身形，脸色煞白，再不敢多言半句。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如影的老三裘无，那双深陷的眼窝中精光一闪，他上前一步，动作迅捷地将那画卷从柜面上一把卷起，紧紧攥在手中。随后，他凑到裘通耳边，压低了声音，用他那特有的沙哑嗓音急速说道：“大哥，接一个活儿是接，接两个活儿也是接。左右咱们替贾氏商会办完那趟差事，也需出东海一趟，此女若真的能寻着……不如，顺手牵羊？”
他话语中的“顺手牵羊”四字，说得轻描淡写，却透着一股不容小觑的决断。
裘通闻言，眉头骤然拧成了一个“川”字，那张本就苍白的脸庞上，浮现出一抹罕见的犹豫之色。
出海，可是一件收益和风险都颇大的事情，也许人都会回不来。
他低头看着地面，似乎在急速权衡着什么，一时间竟未立刻答话。大堂内的气氛，也因他的沉默而变得愈发凝重。
老四裘忌何等精明，见大哥这副神情，便已猜到他心中所想，定是那赏格与风险不成正比。他眼珠一转，锐利的目光再次投向早已吓得魂不附体的冯异，冷声道：“冯掌柜，你去给那雇主传个话。就说，这桩委托，我们兄弟或许可以试试。但条件是，酬劳，再翻一倍！若他应允，此事便有商量；若是不肯……哼，那就当此事从未提过，让他另请高明！”
冯异听得心惊胆战，这商山四老果然是狮子大开口！酬劳翻倍？那原本的赏格就已是天价了啊！
他正要硬着头皮应下，却听裘通那虚弱却带着冰冷决绝的声音，再次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
“不是一倍。”
裘通缓缓抬起头，目光如刀，一字一顿地说道：
“是三倍！”
轰隆——！
沉雷炸响，天穹仿佛被撕开了一道巨大的裂口。不过转瞬，豆大的雨点便如万马奔腾，倾盆而下，织成一张无边无际的雨幕，将整个天地都笼罩在一片白茫茫的混沌之中。
陆觉刚一脚踏出客栈门槛，冰冷的雨水便夹杂着猎猎狂风，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他猛地抬头，只见方才还只是有些阴沉的天空，此刻已是浓云翻滚，黑沉如墨，仿佛天公震怒，要将这凡世彻底倾覆。他心头猛地一紧，一股难言的焦躁瞬间涌遍四肢百骸。
“该死！这雨来得也太不是时候了！”他低声咒骂一句，浓眉紧锁，“也不知那倔丫头跑到哪里去了，可千万别出什么岔子！”
话音未落，他已不再有半分迟疑，凭借着模糊的记忆，循着先前那女童负气离开的方向，一头扎进了那狂暴的雨幕之中，身影几个闪烁，便迅速消失在了客栈门口的街道尽头。
山路本就崎岖，此刻在暴雨的冲刷下，更是泥泞不堪，湿滑难当。雨水在山间肆意汇聚，化作一条条黄浊的溪流，在沟壑间奔腾咆哮，声势骇人。
陆觉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泥水中疾行，冰冷的雨水早已将他全身衣衫浸透，紧紧贴附在身上，透骨的寒意不断侵袭，但他对此恍若未觉。那双平日里总是带着几分疏懒的眸子，此刻却锐利如鹰，飞快地扫视着周遭的每一处角落，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滋生——找到她！必须尽快找到那个被自己一时口快冤枉了的、那个眼神倔强得让人心疼的小女孩！
“吼——！”
就在此时，一声穿云裂石般的兽吼，猛地从不远处的密林深处炸响！那吼声中充满了原始的暴戾与嗜血的凶残，惊得林间无数宿鸟发出凄厉的尖叫，扑棱棱四散飞逃，连喧嚣的雨声似乎都被这声虎啸生生压下去了一刹。
陆觉前冲的身形陡然一顿，脸色瞬间变得无比凝重！
“是虎啸！不好！”
这声音他再熟悉不过了！此地山林虽广，但灵气稀薄，寻常豺狼已是罕见，何来如此凶煞的虎啸？除非……是那种深山之中，机缘巧合之下踏入修炼门槛的妖虎！那丫头手无缚鸡之力，若是真撞上了那等凶物……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一念及此，陆觉心中那根名为担忧的弦猛地绷紧到了极致，再也顾不得隐藏实力，脚下真气轰然爆发，整个人如同一道离弦的青色电光，撕开厚重的雨幕，朝着兽吼传来的方向亡命般掠去！速度之快，竟在身后带起一连串模糊不清的残影，以及被劲风激荡而起的漫天水花。
……
与此同时，远在千百丈之上，凡人肉眼根本无法窥见的滚滚劫云之中，一场更为惊天动地的生死搏杀，正在无声却又无比惨烈地上演着。每一次神通法术的碰撞，都引得那片虚空剧烈震颤，撕裂厚重的云海，迸发出足以湮灭山川的毁灭性光芒，仿佛有远古的神魔正在云端进行着殊死鏖战，逸散出的恐怖威压，即便隔着遥远的空间，也让人心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