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后,又一则消息传了出来。
沈氏被抄家充公,府内一片兵荒马乱,婢子小厮全被遣散,更多的是被汴京其余权贵家中瓜分了,丞相府的下人自然是调教好的,比官市好上太多,买回来就能接着用,要省多少事儿。
姜藏月跟着纪宴霄到沈府的时候,已经不剩下什么。
“这跟蝗虫过境有什么区别?”庭芜惊叹。
姜藏月抬眸看向眼前。
就连院墙边一颗杏树都被连根刨去等着拉走。
天光正亮,灯笼被一脚踏碎,青石板上前一夜风雨方停,被来来往往的人踩出不少泥泞脚印,喧嚣不绝,还夹杂着有人愤怒的咆哮。大门外不少马车等着带走买来的小厮,当真是树倒猢狲散。
“主子,我让人驱散了?”庭芜问了一嘴。
纪宴霄抬抬手,沈府一会儿就被清干净了,姜藏月抬步往里走。
两年前她刚来到汴京,不过是舒妃华阳宫的婢子,舒妃死后,她一步步往前走,而今她站在了丞相府里。
原地起了风,刮过她的裙摆,吹得杏枝摇曳,却寂静至极。
姜藏月推开丞相府主屋,屋内传出自嘲的声音:“怎么,你们还想将沈氏害到什么地步?”
姜藏月眸中淡然,似是过了很久终于笑出来,说:“当然还不够。”
沈子濯看着屋内一口气没上得来气得中风的沈丞相,只觉疲惫。他坐在门口,维护着自己世家子弟最后的尊严,冷笑开口:“你别忘了,我妹妹可是皇后,沈氏终究还有起来的那天。”
姜藏月又笑了,并没有让纪宴霄他们进来,只是自己走了进去,沈子濯身后中风的沈丞相“啊啊啊……”,眼中尽是疯狂的恨意。
事情发生的太快了,他根本没反应过来就落得这种地步。
姜藏月语气很轻,说:“你以为沈氏还能起来?皇后感染疫病。”
沈子濯连冷笑都消失了:“圣上风寒疫病是你们做的!你想做什么?姜月,难不成你还想谋朝篡位,你们简直是乱臣贼子,疯子!”
“我是疯了。”姜藏月一步步像是踩在阎罗收命的鼓点之上,又扫了他一眼:“你也不能如何。”
“我是不能如何!”沈子濯暴怒:“我沈氏家风清正,如何跟你们这样的混账打交道!”
周围风声肃杀,姜藏月笑得抑制不住:“家风清正,这话当真是好笑啊。”
“要死也要死个明白,”沈子濯沉声:“他武安想要复国?”
灯笼被风刮过门前,挂在荒草枯枝上,动静不曾惊扰少女分毫,她神情淡薄,蓦然勾唇。
”是啊。”姜藏月视线落在沈子濯身上,眸子平静,淡然又肆意:“武安想要复国,可跟我没关系,你猜错了。”
屋内没有一丝声响。
沈子濯气红了眼,又扶住差点摔在地上的沈傅,他说:“姜月,你真以为能够只手遮天?”
“沈氏已经废了。”姜藏月视线不疾不徐睨着他:“你大可以自我了断。”
沈子濯攥紧了拳,在今日他只要后退一步沈氏就彻底完了,人人都说他是纨绔草包,可现在沈氏只有他了,就算沦落平民也要忍。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沈子濯笑得很难看:“姜月,你当真要帮着他害我沈氏。”
“当真。”姜藏月说:“不能再真了。”
沈子濯手里紧紧握着唯一能找到的一块碎瓷片,多年习武荒废早就拿不起剑了,他顾左右而言他:“你今日动了沈府,信不信来日我妹妹杀了你全家!”
姜藏月道:“兴许在十年前你说这话我还会哭着求你,可如今不是十年前,你也不是沈傅。”
“你究竟是谁,”沈子濯说:“难不成你和沈府还有什么仇怨不成?”
姜藏月眼眸薄冷:“猜不出来?”
“能跟沈府结仇之人……”沈子濯喃喃自语:“十年前……十年前……姓姜……姜月……姜藏月!”
“十年不晚。”姜藏月神色让人有些看不清:“你记得我姐姐是怎么死的么?沈子濯,欠了人总是要还的。”
“就算不是我沈氏动手,长安侯府又能撑到几时?别看长安侯与纪鸿羽称兄道弟,论起翻脸不认人谁能比得过纪鸿羽,我沈氏落到今日这个下场与当年又有什么不同!”沈子濯冷声:“你想杀我,有本事来杀啊!”
“想拖延时间,”姜藏月并不在意:“指望有人能来救你,沈公子,你真是太好笑了。”
就在此刻,院中四面八方传来簌簌声音,来的人都是沈府的死侍。
“杀!快杀了这个女人!”沈子濯终于松了一口气,连忙冲着来人嘶声大喊。
浓雾渐起,雨又落了下来。
姜藏月静静注视着眼前人,弯刀出了鞘。
“全部一起上,今日我要这个女人死无全尸!”瞧着姜藏月的神情,他真的怕了,想要借着死侍的掩护带着沈傅离开。
雨水如流滚过弯刀,滴落青石板。
死侍得了令,如鹰一般,以极快速度从四面八方围拢而来。
“姜姑娘,”庭芜伸个脑袋:“要不要帮忙?”
“不必。”
就在其中一个死侍要碰到她的时候,她一刀削断死侍头颅,血溅三尺。
死侍头颅骨碌碌滚到想要逃跑的沈子濯面前。
他的脚再迈不出一步,那血浸透了他的靴子。
“……”
她会杀人,甚至比沈府圈养的死侍更可怕。
姜藏月略侧首避开砍过来的长剑,抬手又狠戾掐断一人喉咙,手握着弯刀,踹开挡路的尸体。
雨还在下,血迹混在雨水里蜿蜒流下,她目光落在沈子濯那双腿上。
沈子濯即便扶着沈傅都觉得汗毛直立,需要冷静再冷静才能压制住发自内心的恐惧。
他不再动了。
血珠顺着她的手滚落刀锋,就在这一瞬间,周围死侍再没有一个能站起来,而她手中的刀眨眼就挑断了沈子濯的手筋脚筋。沈子濯倒飞出去,软塌的手脚再抬不起来。
沈傅同样被弯刀刺穿了手脚。
姜藏月翻转弯刀,只差一寸就狠狠捅进沈子濯的侧颈。
沈子濯动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刀刃印着女子清冷面容,那双眼里是还未消退的戾气。
“不要杀我……”他只能求饶。
沈子濯在今日家破人亡,命悬一线之际才发现自己什么都没有。他流连过花楼也曾打马长街,可直到现在他明白了自己没有真本事,离开了沈府和爹,什么都不是。
他突然后悔了。
如果当初他没有做那些事。
“我想活着……活着……”他喃喃自语。
很久以后青衣少女声线落入风中。
“那我姐姐就该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