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跟在护士身后,穿上探视服,戴上口罩,脚步沉重地走进了那片充斥着各种仪器滴答声和报警音的领域。空气中弥漫着生命与死神拉锯的紧张感。
很快,他看到了母亲。
乔玉英静静地躺在病床上,身上插着氧气管、输液管,胸口贴着监护仪的电极片。屏幕上跳动的曲线和数字,是她生命仍在挣扎的证明。她的脸色是那种毫无血色的蜡黄,嘴唇干裂泛白,额角的那块淤青在病房惨白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她闭着眼睛,眉头却微微蹙着,仿佛即使在昏迷中,也在承受着某种痛苦。
志生一步步走到床边,看着母亲仿佛一夜之间苍老憔悴了十岁的面容,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缓缓蹲下身,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管子,轻轻握住了母亲露在被子外面、布满皱纹的手。那只手,冰凉而无力。
“妈……” 他开口,声音哽咽得几乎不成调,“我回来了……志生回来了……您听见了吗?”
他低下头,将额头轻轻抵在母亲冰凉的手背上,滚烫的泪水终于无法抑制地涌出,灼烧着他的眼眶,也浸湿了母亲干燥的皮肤。所有的焦急、恐慌、自责,在这一刻化作了无声的泪水。他在心里一遍遍地祈祷,祈祷母亲能闯过这一关,祈祷他们这个历经波折的家,不要再承受更多的风雨。
志生刚从ccU病房出来,身上还带着那股消毒水和药物混合的冰冷气息,口袋里的手机就再次震动起来。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脸上过于外露的情绪,才拿出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是“简鑫蕊”。
他走到走廊相对安静的窗边,接起了电话。
“志生,” 电话那头,简鑫蕊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关切,“阿姨的情况怎么样?你到了吗?”
“到了,刚进去看过她。” 志生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医生说已经暂时脱离生命危险了,但是……” 他顿了顿,那个词说起来依然沉重,“心肌坏死面积不小,病情比较严重,后续需要长期静养和康复,而且不能再受任何刺激。”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似乎在消化这个信息。随即,简鑫蕊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如释重负,却也难掩沉重:“脱离危险就好……没生命危险就是最大的万幸了。”
“阿姨的身边怎么样?”志生问。
“我妈知道实情后,身体状况一天不如一天,幸好有魏然每天陪着她,给她做心理安慰。”
这句话说完,两边都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志生能听到电话那头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带着哽咽的吸气声。
“鑫蕊?” 他试探地叫了一声。
“……嗯,” 简鑫蕊应着,声音却比刚才低哑了几分,带着一种努力压抑却仍泄露出来的伤心,“我就是……就是突然想到,阿姨跟我妈,年纪其实差不多大……”
她的话没有说完,但志生瞬间明白了她未尽之语中蕴含的复杂情感。那是一种物伤其类的悲悯,一种看到同龄长辈生命如此脆弱而产生的恐慌,或许,还有一丝对她自己母亲、对她和志生之间未来的某种隐忧。这种情绪在此时此刻,显得格外真实而触动人心。
志生心里那根因为母亲病危而紧绷的弦,似乎被简鑫蕊这带着哽咽的话语轻轻拨动了一下,泛起一阵酸涩的共鸣。他能理解她此刻的感受。
“别太担心,” 他放柔了声音,安慰道,尽管他自己也需要安慰,“医生说了,只要好好养着,还是有希望恢复的。你……你也多陪陪你妈妈。”
“嗯,我知道。” 简鑫蕊轻轻应道,声音依旧有些闷,“你……你在那边也要注意身体,别太累着了。阿姨那边需要什么,或者你有什么需要,随时给我打电话。”
“好,谢谢你,鑫蕊。” 志生真诚地说。在她自己情绪也受到触动的时候,她依然记得关心他,这份心意让他感到温暖。
“那……你先忙吧,照顾好阿姨,也照顾好自己。” 简鑫蕊轻声说完,便挂了电话。
志生握着已经结束通话的手机,站在原地,望着窗外医院院子里略显春意的景色,心头五味杂陈。母亲的病危像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将他原有的生活节奏和情感纠葛都打乱了。简鑫蕊适时的关心和理解像风雨中的一处避风港,但她那句未尽的伤感,却又像一根细微的刺,悄无声息地扎在他心里,提醒着他生活中那些无法忽视的、关乎责任与未来的沉重议题。
他甩了甩头,将这些纷乱的思绪暂时压下。现在,最重要的,是守在母亲身边,陪她渡过这个最难熬的关口。他转身,朝着ccU门口那盏依旧亮着的红灯,以及守在门口、同样忧心忡忡的明月和老李头走去。
曹玉娟看到志生从病房里出来,想到去南京时志生和简鑫蕊带给明月的委屈,她一下子把脸转了过去。
明月站了起来,问道:“妈醒了没有!”
“没有,医生说妈脱离了危险。以后只要好好的调养,就能康复!”
明月听志生这么说,才把一颗心放下。
“志生,你吃饭了吗?”明月问道,志生才想起还没吃饭,刘晓东送他过来,中午也没吃饭,志生一看时间,快到晚饭时间了。说道:“我接到你的电话就往回赶,把吃饭都忘了。刘晓东送我回来,也没来得及吃饭,真的……”
其实志生不知道。明月和老李头曹玉娟都没吃饭!
乔玉英的病情终于暂时稳定下来,监护仪上起伏的数字和曲线虽然依旧脆弱,但不再像之前那样频频拉响刺耳的警报。医生从ccU里出来,对着围上来的几人点了点头,语气缓和了许多:“病情暂时控制住了,接下来需要绝对静养。你们留一个人在这里守着就行,其他人可以去休息一下,吃点东西。”
志生紧绷的肩背终于松懈了几分,强烈的疲惫感和饥饿感随之袭来。他看向脸上写满担忧和憔悴的明月,又看了看一直默默守在旁边,仿佛扎根在走廊长椅上的老李头。
“明月,李叔,曹玉娟”志生开口,声音因为长时间的精神紧绷和少许脱水而沙哑,“妈这边暂时没事了,医生也说需要静养。我们先去附近吃点东西吧,从中午到现在都滴水未进。”
明月点了点头,她确实感到一阵阵头晕眼花的虚脱。曹玉娟虽仍板着脸,但也没出声反对,只是刻意不看向志生。
志生走到老李头面前,微微弯下腰:“李叔,走吧,一起去吃点。您也守了大半天了。”
老李头抬起那张布满皱纹、此刻更显沧桑的脸,眼神却异常坚定地望向ccU那两扇紧闭的门。他摇了摇头,干裂的嘴唇动了动,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执拗:“你们去,我不饿。我就在这儿守着玉英。”
志生愣了一下,试图再劝:“李叔,医生都说暂时稳定了,您守着也进不去。吃点东西才有力气继续照看我妈啊。”
“不去。”老李头的回答干脆利落,他甚至将身体往长椅深处挪了挪,后背更紧地贴住了冰凉的墙壁,双手抱在胸前,一副扎根于此的姿态,“我在这儿,心里踏实。万一……万一里面有个什么动静,我也能第一个听见。”
明月也走过来轻声劝道:“李叔,志生说得对,您不吃点东西身体会垮的。”
老李头只是摆手,目光依旧牢牢锁在ccU的方向,喃喃道:“她一个人在里面,我不放心……你们快去吧,给我带个馒头回来就行。”
志生看着老李头那花白的头发在走廊灯光下显得有些凌乱,看着他眼中那份近乎固执的担忧,心里明白,这不是客套,而是一种深植于心的牵挂和守护。这份情谊,沉重而质朴。
他不再勉强,点了点头:“那好,李叔,我们快去快回,给您带点热乎的饭菜。”
老李头“嗯”了一声,算是回答,视线却未曾偏移分毫。
志生叹了口气,带着明月和依旧冷着脸的曹玉娟向医院外走去。走了几步,他忍不住回头望去。
空旷寂静的走廊里,灯光冷白。老李头独自坐在那条绿色的长椅上,佝偻着背,双手交握放在膝前,像一尊沉默的雕塑,固执地守在那扇象征着生死界限的门外。他那并不宽阔的背影,在此刻,却仿佛筑起了一道无形的墙,隔开了外界的纷扰,将所有的心神都倾注在了门内那个尚未脱离危险的老伴身上。
志生心头一酸,迅速转回头,加快了脚步。他知道,此刻,任何语言都是苍白的,唯有时间,和门内那人平安的消息,才能让门外这颗固执而焦虑的心,稍稍安放。
刘晓东坐在车子里,志生请他去吃饭。刘晓东说自己刚吃过了,就不去吃了,曹玉娟一看,就还在明月志生和自己三个人,也说暂时不饿,刚刚吃了点东西,明月知道曹玉娟的想法,也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