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安然的嘶吼在朝阳刺目的光辉中显得格外刺耳,像被掐断喉咙的幼崽,只剩下胸腔里破风箱般绝望的抽吸。
那一声声救命仿佛耗尽了他在生死边缘挣扎所积攒的最后一丝气力,也榨干了他目睹战友顷刻间化为冰冷尸骸的悲痛。眼泪混合着血污、硝烟和海水咸腥,在他脸上肆意流淌,冲刷出沟壑,却洗不掉眼前这片人间炼狱的残酷景象。
米哈伊尔高大的身影如同铁铸的礁石,矗立在弥漫着血腥与硝烟的栈桥上。踏过地面汩汩流淌的鲜血,靴底踩在湿滑粘稠的地面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嗒嗒声,走到了李安然身前。
没有看地上那些曾经鲜活、此刻却支离破碎的躯体,米哈伊尔冰冷得如同西伯利亚冻原般毫无波动的眸子,牢牢锁定了缆绳堆后那个已然崩溃的身影。
“还活着?”米哈伊尔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金属的质感,没有丝毫的情感起伏,更像是在确认一件物品的状态。
大步上前,动作简洁有力,一把抓住李安然的衣领,几乎将瘫软的李安然提离地面。窒息感瞬间压过了李安然的悲恸,迫使他涣散的目光重新聚焦,对上米哈伊尔那双毫无温度的蓝灰色眼睛。
“他死了。”米哈伊尔的声音毫无波澜,目光扫过李安然死死抓住的付勇那只无力垂落的手。付勇的身体已经冰冷,覆盖在缆绳上的血也失去了温度,变得暗红粘稠。
“不……他没有……”李安然喉咙里挤出破碎的音节,徒劳地想挣开米哈伊尔铁钳般的手。
“他死了。”米哈伊尔重复着,语气像是在宣读一份没有丝毫温度的结论。
米哈伊尔的宣告像重锤狠狠砸碎李安然的心脏,他木然吊在米哈伊尔的手上,眼睛里面没有了任何光泽,仿佛已经坠入了死亡深渊。
米哈伊尔粗暴地将李安然拖离缆绳堆,拖离付勇渐渐僵硬的尸体,“能动就自己走,不能动就让人抬。”
松开手,李安然踉跄着勉强站稳,腿弯弯曲着,好像随时要跪倒的样子。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全身的神经,带来阵阵眩晕和剧痛。他这才感觉到左肩胛骨下方传来火辣辣的撕裂感,不知何时被流弹擦过,防弹衣被撕开了一道口子,鲜血正缓慢地洇透外衣。
“头儿!”一个暗夜天使的队员快步跑来,脸上涂抹着厚重的油彩,眼神锐利如鹰,“对方一共十七人,确认全灭。身份不明,没有标识。不过,有四个是我们见过的熟面孔。”他语速简洁,没有一个字属于废话。
米哈伊尔面无表情地点点头:“清理所有尸体,包括我们自己人的,一颗弹壳都不能留下。”
“周杰……”一旁心若死灰的李安然猛地想起,扭头向周杰之前藏身的地方望去。
一个暗夜天使的医疗兵正跪在周杰身边,快速地剪开他被鲜血浸透的裤腿。周杰脸色惨白如纸,牙关紧咬,额头上布满了豆大的冷汗,显然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大腿外侧被子弹撕开了一个狰狞的创口,肌肉翻卷,血流如注。医疗兵动作麻利地注射止血剂,用大块止血棉和绷带进行加压包扎。
“他怎么样了?”李安然仿佛灵魂重新附体,再次恢复了清明,走过去蹲下,紧张问道。
“贯穿伤,没伤到骨头和大动脉,但失血过多,需要尽快手术。”医疗兵头也不抬地汇报。
“许森……许森呢?”终于活过来了的李安然猛的站起来,脑子一阵眩晕,身形踉跄时候,背后一双大手稳稳扶住了他。
“老板,许森在那里。”不用回头,李安然已经听出来是雷泽诺夫的声音。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前方不远处,几具尸体乱糟糟散落一片。
一个暗夜天使队员正小心翼翼地将许森的身体翻过来,胸口的防弹衣上嵌着两枚变形的弹头,巨大的冲击力显然造成了严重的内伤,嘴角还残留着血沫。
医疗兵迅速上前检查颈动脉,又用小手电照射瞳孔。“有微弱脉搏!深度昏迷,严重内出血,情况非常危险!”他立刻开始进行紧急气道管理和胸部固定。
许森还活着……这个消息像一剂微弱的强心针,刺破了李安然心中厚重的绝望阴霾。他踉跄着扑过去,看着许森那张平日里总是带着玩世不恭,此刻却毫无生气的脸。
“救他……求你……救他……”李安然的声音嘶哑,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哀求,看向米哈伊尔。
米哈伊尔的目光在许森脸上停留了一瞬,又扫过李安然布满血污泪痕的脸。脸上没有任何动容,只是对医疗兵冷硬地下令:“优先处理,带上船。能不能活,看他自己的命。”
“是。”医疗兵和另一名队员立刻将许森固定在担架上。
“呜呜呜……”一个粗暴的哽咽哭声传来,听到哭声的李安然顿时泪如雨注,那是哈立德王子的声音。
码头上,暗夜天使的队员们将一具具尸体……无论是袭击者的灰衣人,还是哈立德的护卫、雷神安保公司的队员,都拖拽到冲锋艇边,用防水布包裹严实,再抬上船。
清醒过来的李安然没有细想,掏出卫星电话打出去,“安德烈,我们在马赛港遭遇袭击,有重伤员需要紧急治疗,你能不能安排医生过来?”
“没问题,我马上安排。”安德烈的眼皮狂跳不止,稳住了心神后,拨打了一个电话,“不管你用什么方法,给我找能做枪伤手术的医生……”
海鸥号舱室里,地板上整齐排列着四具尸体。
米哈伊尔招手让李安然蹲下,指着尸体说道:“初步识别,发现袭击者里有前阿尔法小组和信号旗的退役成员,还有一个……是夜枭。”
“夜枭?”李安然的心脏微微缩了一下。
这是个在暗黑世界赫赫有名的名字,传说中独来独往的幽灵狙击手。没有国籍,没有立场,只为最高的价码出手。狙杀的目标从政要巨贾到顶级特工无所不有,而且从未失手。
“集装箱顶上的那个?”李安然的声音有些干涩,他终于知道自己在死神镰刀下逃生是多么侥幸。如果不是自己超级灵敏的第六感,估计此刻已经是夜枭战绩本上一个冷冰冰的名字了。
“就是他。”米哈伊尔确认,“能让他失手一次的目标不多,你运气很好。”这句话里听不出是称赞还是别的什么……嘲讽?
“是谁能请动‘夜枭’?又是谁能把前阿尔法和信号旗的人凑在一起,搞出这样一场伏击?”李安然追问,随后自己便给了答案,除了渡鸦还有谁?
可是……他们怎么会如此精准地在这里伏击?难道有内鬼?或者被他们盯上后提前做了部署?
虽然李安然不是个疑神疑鬼的人,可这次袭击似乎阴谋的味道很浓烈,让他不得不思想万千起来。
米哈伊尔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将他带到舱室的另一头。
地板上摆满了各种武器,有改装的高精度狙击步枪、加装了先进观瞄和消音器的突击步枪、RpG-7火箭筒……以及各色零碎物品——没有任何标识的通讯器残骸、特制的陶瓷防弹插板、急救包里的没有标识的药品包装……
“他们非常专业,抹掉了一切可追溯的痕迹,像幽灵地府凭空钻出来的一样。”米哈伊尔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弄,“能组织这种级别行动的,全球不超过七个地方。我们自己,渡鸦平台、俄罗斯克宫的某个部门、cIA总部的黑预算小组、军情六处的清理者小组、摩萨德的刺刀,或者……东方大国的深井。”
“深井”这个名词像一块石头砸进李安然的心湖。
那是传说中东方大国军事情报体系内最神秘、权限最高、也最冷酷无情的直属行动部门,只对最顶层负责。
“不可能是深井。”李安然断然排除。
如果说马岛海军的助纣为虐惹怒了高层,最起码的问责程序要走的。何况前面还顶着凃永刚和赵启华两个大冤种,还有赵总司令这块挡箭牌,怎么都轮不到自己。还有啊……马岛海军还在南水,时间上也来不及啊。
俄罗斯克宫也可以排除,不说与鲍里斯之间的利益纠葛,就是原本属于他的最锋利的刀,刀把现在握在自己手里呢。
至于其他几个……李安然不由苦笑连连,此时他才发觉,自己居然成了世界上最厉害的几个机构眼里的死对头。
“目前嫌疑最大的是渡鸦平台……”米哈伊尔解释道,“只是我想不通他们的主力被歼灭后,怎么还有余力在这里布置杀局?他们怎么知道这个地点的?”
是啊,他们怎么知道的?内鬼这个单词已经塞满了李安然的脑子。
舱室外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音,米哈伊尔与李安然对望一眼,便走到舱位观看,却看到冲锋艇上几个男男女女被枪逼着上了舷梯,其中有两个女孩哭哭啼啼的,仿佛遭遇了多大冤屈似的。
“头,他们是安德烈派来的医生和护士。”一个小队指挥官跑来汇报。
派来的?李安然视线落在冲锋艇上几个全是纹身的家伙身上,凶神恶煞的样子……我艹……其实挺可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