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众人都发出一声惊呼,以为洛筱躲不开这凌厉一击的刹那,洛筱的身形动了。
她看似惊惶,实则精准。足尖轻轻一点,青衫微晃,整个人如风中柔柳般向后飘退半尺,那记狠辣的侧踢堪堪从她膝前扫过,凌厉的腿风甚至拂动了她的衣袂。
年轻人一击落空,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但攻势却毫不停滞。
“有点意思!”
他冷哼一声,方才收敛刚才的玩世不恭脸上神色更加狠厉。只见他落地无声,旋即腰马合一,双腿如同装了机括般连环踢出。
“呼!呼!呼!”
腿影瞬间闪烁成一片,攻势如狂风暴雨。连带着飘舞着的肥大裤腿,气势十足。
他时而高踢太阳穴,势大力沉;时而低扫下盘,阴险刁钻;时而中路直踹心口,狠辣无情。双腿交替间几乎不见空隙,破空之声连绵不绝,仿佛织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腿法大网,将洛筱笼罩其中。
场外惊呼声此起彼伏,刘家众人看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那年轻人的腿功确实了得,这是正宗的咏春点腿真传,刚猛迅捷,每一腿都蕴含着足以开碑裂石的力量。
然而,处于风暴中心的洛筱,却如同惊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看似险象环生,却总在间不容发之际堪堪避过。
她身形飘忽,步法灵动。或侧身让过直踹,劲风拂面;或仰首避开横扫,发丝被凌厉气劲带起;或轻旋挪移,差之毫厘地闪过低扫。那年轻人的腿影总是擦着她的衣衫掠过,偏偏连衣角都难以真正触及。
转眼间,狂风骤雨般的攻势已过十招。
年轻人久攻不下,气息已略显粗重,眼神中的轻蔑早已被惊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取代。
就在他第十一腿刚刚提起,旧力略尽、新力未生之际,一直只守不攻的洛筱,终于淡淡开口。
声音清冷,如同玉石轻击,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耳中:
“十招已过。”
话音未落,她一直垂在身侧的右手,第一次动了。
清冷之音尚在空气中回荡,洛筱一直静垂的右手倏然化作一道残影,那记堪堪扫过她面门,凌厉腿风甚至吹动她额前发丝的肥大裤脚,已被她纤纤五指如铁钳般牢牢扣住。
年轻人心中猛地一沉,只觉脚踝处传来一股巨力,不等他变招挣脱,洛筱已然侧身进步,合身向他怀中撞来。
右手肘关节如出膛的炮弹,带着一股凝练至极的寸劲,毫不留情地直击他胸口膻中要穴,这一肘若是撞实,足以让他瞬间闭气,失去战力。
危急关头,年轻人临战经验展现,他虽惊不乱,体内气息疯狂运转,双臂肌肉贲张,交叉成十字猛地向下砸落,意图以这记凶悍的“十字沉桥”硬碰硬,砸开洛筱的肘击,甚至不惜以伤换伤。
然而,他双拳携着千钧之力轰然砸下,却猛地砸在了空处!那凝聚的力道无处宣泄,反而带得他自己身形一个趔趄。
“不好!是虚招!” 年轻人瞳孔骤缩。
就在他双臂砸下的瞬间,洛筱肘击悄然收敛,抓住他裤脚的五指猛地向外一送,一股巧劲迸发,年轻人正因用力过猛而重心前倾,被这突如其来的一送,顿时不由自主地向后“噔、噔”倒退半步,试图稳住身形,胸前空门大开。
而这半步的踉跄,早已在洛筱计算之中。
几乎在他后退的同时,洛筱身形一矮,青衫拂地,右腿如一道钢鞭般贴地扫出,正是那简洁凌厉的“横扫千军”!
“啪!”
一声清晰的闷响。
腿锋正正扫在年轻人那唯一支撑着身体的左脚脚踝上。
力道透骨而入,平衡瞬间丧失。年轻人只觉支撑腿一阵剧痛酸麻,“噗通”一声,结结实实地仰面摔倒在地,荡起一片尘埃。
刹那间,全场鸦雀无声。
只有洛筱静立原地,嘴角依然拂着一缕笑意。
年轻人重重摔在地上,尘土沾了满身。场边刘家众人的惊呼与窃窃私语如同针尖般刺入耳膜。
他撑地起身,动作因羞愤而略显僵硬,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可那满身的狼狈却拍不掉。
他抬头,厉眼如刀,直直射向静立原地的洛筱,那目光狠戾,几乎要将她穿透。众目睽睽之下的败绩,尤其是败在一个女子手中,灼烧着他的骄傲。
“这碍事的东西!”
他低吼一声,带着十足的烦躁与怒意,忽的弯腰,双手抓住身上喇叭裤的裤腰一使劲,只听“嘶拉”一声,那宽大的外裤竟被他从中猛地撕裂,直接扯脱下来,随手甩在一旁,露出了里面早已穿着的玄色紧身裤。
他脚尖一点地面,身形微沉,摆开一个更为凝练、杀气也更盛的起手架势,目光死死锁定洛筱,喝道:“刚才是我大意,再来,这次定要分个高下。”
面对他凌厉逼人的气势,洛筱依旧俏身而立,嘴角那缕淡然的笑意未曾消减,整个人如山间青松,巍然不动。只是那双清冷的眸子,平静地迎上对方如刀的目光。
“小伙子,我这个大婶只是略懂拳脚,你别不服气。但是如果把你打伤了,我还懂一些医术。就算一不小心失手把你打死了,我还略懂风水。如果你死了还不想消停,我还略懂捉鬼,一定会把你送到你想去的地方。
最温柔的声音却说着最狠的话,脸色铁青的年轻人愈发恼火,双拳一摆就要往上冲。
“亮亮,退下来”,一个懒散的一声音响起。
年轻人那原本如张满的弓即将前冲的身形猛地一僵,硬生生顿在原地。
众人的目光循声望去。
只见罗家众人后方,一个中年男人慢悠悠地踱步走了出来。
他个子不高,身上穿着一件领口和袖口都能看到磨损痕迹的蓝色上衣,下身是一条毫不起眼的深色裤子,脚上蹬着一双半旧的布鞋。
这身打扮,普通到了极点,扔进工厂下班的人流里,瞬间就会消失不见,跟周遭那些衣着或光鲜或干练的罗家子弟比起来,显得格格不入。
他踱步来到场中,先是淡淡地扫了一眼垂手而立的亮亮。
亮亮立刻躬身,恭敬地叫了一声:“师傅。”原来这人正是罗文浩的师兄,大头鬼朱贵。
朱贵没再多看徒弟,目光转向静立对面的洛筱,那眼神平淡无波,既无审视,也无敌意,就像看一件无关紧要的物件。
“你不是她的对手,退下去吧。”
“是,师傅。”
亮亮应声答道,没有丝毫犹豫,刚才那冲天般的气焰此刻已收敛得干干净净,乖乖地退到了人群里,垂首而立,与先前判若两人。
朱贵的视线在洛筱身上停留了不到一瞬,便懒洋洋地移开,仿佛多看一眼都嫌麻烦。他漫不经心地说道:
“我不跟女人打。”
洛筱眉毛一挑,脸上那缕淡然的笑意瞬间冷了下来。她清冷的眸子锐利地盯住朱贵,声音里带上了明显的不悦:
“怎么,这位大哥是瞧不起我们女人?觉得跟女人动手跌了您的份儿,还是怕万一失手,输给了女人,面子上更过不去?”
她话语连珠,句句带刺:“瞧您这派头,徒弟输了师父出场,本事不知道怎么样,架子倒是不小。可惜啊,眼光还停留在女人就该在家绣花的年头,这身功夫,怕是也练得迂腐了!”
面对洛筱这连损带贬的一番话,朱贵却连眼皮都没多抬一下,只是随意地摆了摆手,那态度仿佛在驱赶一只蚊蝇。他语气依旧平淡,甚至带着点懒得争辩的倦意:
“不要逞口舌之快,不打,就是不打。”
他这副油盐不进、全然无视的态度,让洛筱胸中一股火气上涌,正当她还想再说什么时,一个温和却沉稳的声音从她身后响起:
“洛筱,我来吧。”
众人转头,只见刘东不知何时已从后方缓步走出来到了洛筱身侧。
他先是递给洛筱一个“放心”的眼神,随即目光平静地迎向场中那貌不惊人却气息沉凝的朱贵。
朱贵原本懒散的视线在刘东身上定格,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精光。
他上下打量了刘东一眼,嘴角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慢悠悠地开口,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却带着确认的意味:
“你就是刘东?”
刘东微微颔首,神情不变:“是我。”
“嗯,”
朱贵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像是终于找到了正主,带着点“总算没白来”的随意,说道:“找的就是你。”
话音未落,也不见他如何作势,只是看似随意地向后撤了半步。就是这看似轻描淡写的半步,他整个人的气势陡然一变。
先前那副近乎邋遢,懒散得如同寻常工人的模样瞬间消失无踪。
他身形微微前躬,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一股凝练的气息以他为中心骤然扩散开来。
那双原本无精打采的眼睛此刻锐利如鹰隼,牢牢锁定了刘东,周身仿佛有无形的气机在流转,与刚才判若两人。
他不再多言,只淡淡吐出三个字:
“动手吧。”
刘东见对方气势陡变,眼神也瞬间凝重起来,脚下微撤半步,沉肩坠肘,刚要摆开架势应对这突如其来的强敌。
“且慢。”
一个爽朗的声音响起,打破了场中一触即发的紧张气氛。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坐在中间的罗老焉此刻却抬起了手,脸上堆起了一丝和气,慢悠悠地说道:
“瞧我这记性,真是年纪大了,刚才光顾着看年轻人切磋,把最重要的事儿给忘了。”
他笑呵呵地,目光在刘东和朱贵之间转了转,“咱们今天是以武会友,友谊第一,比赛第二。说到底都是自己人,切磋嘛,点到为止就好,万万不可伤了和气啊。”
坐在一旁的刘老爷子闻言,微微颌首,苍老的面容上古井无波,算是默认了这个说法。
然而,场中的朱贵却缓缓收了躬身前倾之势,站直了身体。
他看也没看罗老焉,目光依旧停留在刘东身上,语气平淡得像是在陈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事实:
“拳脚无眼。”
他顿了顿,才继续道,声音里听不出丝毫情绪,“做不到收发自如,只能保证不伤他性命。”
刘东面对朱贵那近乎狂妄的宣言,非但没有丝毫惧色,反而将胸膛一挺,身形如孤峰般傲然屹立。他目光清亮,朗声回应,声音在整个院落中清晰地回荡:
“朱师傅既已言明,我刘东岂是畏首畏尾之人?你只管放手一搏,无需顾忌,若真被你伤了,也只怪我学艺不精,技不如人,绝无半句怨言!”
这番话说得坦荡磊落,自有一股豪气。
朱贵闻言,那双锐利的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近乎欣赏的光芒,但随即又被更深的沉凝所取代。他不再多言,只从喉咙深处吐出一个字:
“好!”
这声“好”字甫一出口,他整个人便已如离弦之箭,骤然爆发。
方才那凝练如山岳的气势,瞬间化作了狂风暴雨般的进击。他身形如鬼魅般贴近,与之前亮亮那大开大合的腿法截然不同,朱贵的拳法短促、迅捷、密集,如同疾风骤雨,正是贴身短打的绝技——咏春。
“啪、啪、啪、啪!”
一连串紧密如鼓点般的碰撞声炸响!
朱贵的双拳化作两道模糊的黑影,日字冲拳如毒蛇吐信,直取刘东的中线胸腹。标指如电,穿插在拳影之间,不离刘东的咽喉、双目等要害。榜手、摊手、伏手……咏春的诸般手法在他手中信手拈来,流畅无比,形成一个密不透风的攻击网,将刘东完全笼罩在内。
这攻势不仅快,而且劲力穿透性极强,每一击都带着凝练的“寸劲”,仿佛能透过皮肉,直击内腑。
刘东显然也没料到对方的攻势如此刁钻迅猛,瞬间便被这暴风骤雨般的拳影所淹没。
他身形疾退,双臂或格或挡,舞得密不透风,施展出扎实的根基,硬生生接下了这第一轮狂攻。
那一声声沉闷的撞击,显示着朱贵拳脚上蕴含的可怕力量,让刘东的手臂阵阵发麻,脚下的草地甚至被踩出了几个坑。刘东肩膀有伤,尽量不与对方硬碰硬,可到了场上就容不得他了。
朱贵的攻势如同永不停歇的海浪,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根本不容刘东有丝毫喘息之机。
他脚步如影随形,紧紧黏住刘东,那凌厉的拳锋距离刘东的身体要害,往往只有寸许之遥,险象环生。
近身缠斗本是刘东的强项,可咏春同是近战之王,对方的身手犹胜他几分。
刹那间,刘东竟完全落入了下风,似乎只有招架之功,全无还手之力。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洛筱更是攥紧了拳头,眼底写满了担忧。
朱贵眼神冰冷,如同盯着猎物的苍鹰,在一轮疾攻略微间隙,刘东旧力刚去、新力未生之际,他左拳一记虚晃引开刘东格挡的右臂,真正的杀招——一记蓄满寸劲、无声无息却快如闪电的日字冲拳,已直奔刘东空门大开的胸口膻中穴而去。
这一拳若是打实,劲力透入,足以瞬间瓦解对手的战斗力。
千钧一发之际,刘东似乎已避无可避。这一幕几乎与刚才亮亮击打洛筱时如出一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