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景又是一换。
这是一处险峻陡立的悬崖峭壁,壁上挂满青绿色的毒藤,周围瘴气深重,云蒸雾绕。
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单手挂在藤蔓上,手掌及手臂皆被毒刺扎得血肉模糊。
仔细一看,他的左手上还紧拽着一个约摸十岁的小男孩,狐狸眼,琉璃紫瞳,虽长大了些,相貌却仍是那么醒目。
“阿珩,你撑住,我一定会把你平平安安带回你阿姐面前。”少年紧咬牙关,汗水直冒,青筋自绷紧的肌肉间爆起,清俊稚嫩的脸上全是坚毅。
下面的男孩低嗤了一声,声音不慌不忙又带着一丝阴狠:“见自然是要见的,但、只有我,没有你。”
少年蓦然睁大眼朝下望去,却见那男孩从腰间拔出一把尖刀,毫不犹豫地刺穿他的手掌,而后轻而易举地攀住另一株绿藤,将带血的刀刃又猛地送入他心口,阴恻恻地冷笑道:
“早就跟你说过,离我阿姐远一点,为何就是不听呢?”
少年怒吼一声:“白君珩!!”
男孩却笑得更张狂,抬手抽出那枚尖刀飞掷上空,砍断了那根本就摇摇欲坠的藤蔓。
在少年猝然往下掉落,仓皇失措地抓住另一根绿藤时,又残忍地用刀将之一点一点割断,嘴角缓慢勾起:
“你是不是忘了?绝灵谷,绝的是灵力又不是妖力。”
“仗着有几分姿色就想勾引我阿姐?呵,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
少年人目眦欲裂,眼角猩红:“你是故意失足掉下来的!”
男孩嘴角牵起,眼里划过玩味:“是又如何?等你的师尊师弟们找到你时,恐怕你连骨头都化成灰了。哈哈哈……一代天之骄子,就这么陨落,还怪可惜的呢。”
嘴里说着可惜,手里的动作却狠辣无比,割断藤蔓,运起妖力,一脚将那少年踹了下去。
随后在那少年恨烈的目光中,歪头一笑,舔了舔刀尖上的鲜血,宛如阴鸷的毒蛇吐信,“阿姐,只属于我。”
画面一转,他将自己弄得伤痕累累,跌跌撞撞地跑向那焦急奔来的少女,捂着伤臂,泪珠滚滚,“阿姐,洛大哥不小心掉进悬崖了,我们快去找人来救他。”
“什么?!”
可少女却是脸色剧变,出乎他意料地直接跳下了绝灵崖。
男孩站在崖边,小小的脸上愈渐阴沉和狠意,却还是在下一刻,义无反顾地跟着跳了下去。
‘啪嗒——’
一颗棋子落在棋枰上,打散了所有的幻象。
男人修长的手指搭在漆黑色的棋奁上,白得分明。风吹起他身上藏青色的袖衫,俊秀而又端雅,斯文如清隽书生般。
鹿呦仔细看他眉眼,觉得与幻象里的男孩相似,却又不尽相同,他瞳仁漆黑,气质也温和。
“姑娘来此,是想求个什么卦?”
男子手捻白子,未抬头,声音温润悦耳。
鹿呦拱手一礼:“想必您就是白先生吧?”
他缓缓转过头来,嘴角含笑:“吾姓白,单名一个善字,姑娘叫我白善就好。”
鹿呦微微颔首:“我近日来,总觉心神不宁,夜间频频噩梦,想向先生为我夫君求一道平安卦。”
白善侧头望着她,瞳仁幽深,目光怔凝,似一片烟雨缱绻的湖川,翻滚着隐晦不明的情绪。
“先生?”鹿呦又唤他一声。
他收回视线,抬手一指对面,“姑娘请坐。”
鹿呦依言坐下,总觉得对面的人虽笑着,眸底却尽是怊怅,踌躇几息开口道:
“刚才进来后,我见到了几个颇为奇怪的幻象,还望先生解惑。
还有,我想问问,与我一同进来的伙伴,如今在何处?”
“何须更问浮生事,只此浮生在梦中。”
“一些假象罢了,姑娘不必在意。”白善轻笑,“至于你的同伴,他也无事,出去后你自会见到他。”
鹿呦轻轻点头:“那先生…要怎么占卜?”
白善捻起一颗棋子,声音温文:“不急,手谈一局如何?”
“啊?”鹿呦微赧,“我不善下棋啊。”
白善:“无妨,只下着玩玩,不必有压力。”
“喔……”鹿呦捏着黑子,扫了一圈后,将子落到了棋枰最中间的黑点上。
“起手天元?”白善轻笑一声,“姑娘的下法倒是独特,与我曾认识的一位故人颇为相似。”
鹿呦:“那先生的那位故人也不善下棋吗?”
白善摇了摇头:“不,她很厉害,比我都要厉害。”
鹿呦:“看得出来,先生与你的那位故人情谊深厚。”
白善只是垂眸勾唇,下了一子,未应声。
不过片刻,他目光又不由自主落在她身上,柔润似水,狭长的眼睑处却不知何时泛起了浅浅的薄红。
鹿呦略不自在,干笑两声:“先生这般看着我做什么?”
他只道:“想看。”
鹿呦:“……”
“说笑,”他移开目光,“只是未见过姑娘这般好看的女子,所以不由多看了几眼。”
“噢…这样…”鹿呦愣着点了头。
白善道:“姑娘也是修仙之人,为何还要来找我问卦?”
鹿呦握着黑子顿了顿:“先生应该知道善医者不自医,善卜者不自卜的道理。我是他妻子,关心则乱,卜了也不准。”
白善笑也非笑:“那他运气可真好。”
“嗯?”他声音有些低,鹿呦都以为听错。
他静默捻子,耳边溪流潺潺,风卷落叶。
几巡后,白善落下最后一子,看她:“姑娘你输了。”
鹿呦抿了抿唇,叹气扔下手里的棋子,“我就知道我是个臭棋篓。”
又抬头问他:“那先生现在可以开始卜算了吗?”
白善扬手一指,“那就以这局棋为卦吧。棋盘为地,棋子为天,黑子主阴,白子主阳,棋形生死,尽在其中。”
“姑娘起手天元,此为兵行险招,意喻着凶中藏吉,变局将至。”
“而后又一路在星位连横,直线被围,形成坎象,此意味阻力在即,或做困兽之斗。”
“再看这两列,黑白相交,形成十字绞杀,此为相克死局,非外力不可破也。”
鹿呦思忖几许,还是有些不解其意:“先生的意思是?我夫君现在很凶险?”
白善轻笑摇头:“姑娘为天乙贵命,遇事自会发逢凶化吉。”
鹿呦问:“那他呢?”
白善只是微笑看她:“黑直白曲,大龙濒死,或可断尾以求一生也。”
鹿呦握紧手指,喃喃:“断尾求生……”
白善拂袖起身,看向沧波烟岚处,“卦已卜完,姑娘该离开了。”
虽还有许多疑惑,鹿呦仍旧执手一礼,“多谢先生,此番打扰了。”
白善扶起她,“姑娘不必多礼。”
目光却又再次痴怔般落在她脸上,连手指都不自觉地轻抚上她脸颊。
鹿呦吓了一跳,往后一躲,“先生?”
白善垂下手,转过身背对她,声音微哑:“你该走了……”
鹿呦还未来得及再说什么,已被他一袖子拂远,再一睁眼,已置身在刚才的屋子里。
与她一同出来的,还有拿着刀的凌玉。
而于此同时,铮然一声琴响,一柄利剑直直冲着凌玉的脖颈而去,寒芒如雪,快如弩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