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裹着碎骨在空荡的营地里打旋,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谁被扼住喉咙的呜咽。柳林脚下的青砖早已被蚀空,露出底下黑黢黢的泥土,泥土里嵌着半截锈蚀的枪头,枪缨烂成了灰黑色的絮状物,被风一吹,便簌簌地往下掉渣。
不远处的灶台塌了半边,铁锅倒扣在地上,锅底结着层黑硬的垢,垢里嵌着几枚牙齿,犬齿尖利,显然不是人类所有。灶台边的木桩上,还拴着半截铁链,铁链的另一端拖在地上,磨出深深的沟痕,沟痕里积着暗红的粘液,半截了能闻到甜腻的腥气,像是腐肉混着蜜糖,闻久了让人头晕目眩。
叶龙武就站在营地中央那棵枯死的老槐树下。
他的身躯比从前高大了近三倍,铠甲被撑得裂开,露出底下青黑色的皮肤,皮肤上布满蚯蚓般的青筋,青筋里流淌着暗紫色的液体,每流动一下,就发出细微的“咕嘟”声。他的左手化作了巨爪,爪尖泛着金属般的冷光,深深抠进老槐树的树干里,树皮簌簌掉落,露出里面同样青黑的木质——整棵树,竟像是被他的气息浸染,活了过来般微微蠕动。
最骇人的是他的气息。那股力量如同沉在海底的礁石,厚重、凝练,却又带着毁天灭地的狂暴,正是金刚境界大圆满的征兆。可这圆满里藏着无数裂痕,裂痕中溢出的雾煞浊气,像毒蛇般啃噬着周遭的一切,连空气都被染得粘稠,柳林每呼吸一次,都觉得肺腑里像是被塞进了冰碴子。
“将军,他这境界……”刘武握紧了腰间的刀柄,指节泛白,“金刚大圆满本就易走火入魔,何况他还被雾煞缠了三年,一旦失控,咱们这两万人马……”
柳林抬手示意他噤声,目光紧锁着叶龙武脖颈处的旧疤。那道疤在三年前还是浅粉色的,如今却爬满了黑纹,黑纹在皮肤下游走,像在勾勒某种诡异的图腾。叶龙武的眼眶是两个黑洞,黑洞里偶尔闪过一丝红光,那是属于人类的神智,却转瞬即逝,被更汹涌的黑雾吞没。
“所有人,后退十里。”柳林的声音在粘稠的空气里荡开,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靠近。”
士兵们领命后退,甲胄摩擦的声响渐渐远去,营地变得愈发寂静,只剩下风刮过残帐的噼啪声,以及叶龙武沉重的呼吸——那呼吸声像是破风箱在拉动,每一次吸气,都能看到他胸腔里亮起幽绿的光,光里似乎有无数细小的影子在挣扎。
柳林往前挪了半步,脚下的白骨发出清脆的断裂声。这一声响像是惊醒了叶龙武,他猛地抬起头,黑洞洞的眼眶转向柳林,巨爪从槐树上拔出来,带起一串粘稠的黑汁,黑汁滴落在地上,立刻腐蚀出滋滋作响的小洞。
“叶……”柳林刚想唤他的名字,喉咙却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他想起云罗县的那个雪夜,叶龙武披着件单衣闯进来,手里攥着半张染血的地图,胡子上还挂着冰碴:“柳兄,骑兵我已经派出去了,再撑半日,咱们就能反杀回去!”那时的叶龙武,眼睛亮得像 stars,浑身的热气能融化帐里的冰。
可眼前的怪物,连最基本的形态都维持不住。他的右腿已经化作了雾态,半透明的小腿里能看到森白的骨碴,骨碴上缠着几缕破烂的布条,布条上绣着的“叶”字,被血渍浸透,早已发黑。
就在这时,叶龙武突然动了。他没有扑过来,而是缓缓抬起巨爪,爪尖指向营地东侧的军械库。那座军械库早已塌成了堆瓦砾,瓦砾堆里露出半截断箭,箭杆上刻着个“武”字——那是叶龙武当年的专属箭羽。
柳林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突然注意到瓦砾堆里埋着块令牌,令牌是玄铁制的,上面“镇魔司”三个字被磨得发亮,显然是经常被人攥在手里。令牌旁边,压着半张纸,纸上的字迹被雨水泡得模糊,却能辨认出“监军使”“密令”“雾煞……饵”等字样。
“你是说……”柳林心头一震,刚想追问,却见叶龙武的巨爪突然捂住了头,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嘶吼。那嘶吼声震得地面都在发抖,枯槐树的叶子(如果那还能被称为叶子的话)纷纷掉落,每片叶子落地后都化作了细小的雾煞,在地上翻滚着,拼凑出“内鬼”两个字。
就在这时,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风突然停了。
刮了半天的风,毫无征兆地消失了,残帐不再晃动,碎骨不再滚动,连空气里的腥臭味都像是被冻住了。柳林眨了眨眼,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可当他低头看向脚下时,却发现那截断裂的白骨正在慢慢愈合,断裂处渗出奶白色的液体,液体凝固后,白骨竟恢复了完整的形态。
他猛地抬头,看向叶龙武。叶龙武身上的黑雾正在退散,巨爪渐渐变回了人类的手掌,手掌上还留着当年练刀磨出的厚茧,只是指甲缝里还嵌着黑泥。他脖颈处的黑纹在淡化,眼眶里的黑洞慢慢浮现出眼白,眼白上布满了血丝,却能清晰地看到瞳孔——那瞳孔里,映着柳林的身影,带着三分痛苦,七分急切。
“叶龙武?”柳林试探着唤了一声。
叶龙武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可喉咙里只发出嘶哑的气音。他抬起手,指向柳林身后,柳林回头望去,只见那些后退的士兵已经变成了模糊的影子,像是隔着一层毛玻璃在晃动。
而更让他心惊的是,营地正在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