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同府,由于城门紧闭,外面的东西进不来,百姓们省吃俭用,生怕吃了这顿没下顿。
医馆的大夫们也有类似的忧虑,担心手里的药材不够用。
有时候,一张药方子要配十几种药,如果少其中几种,药效就减弱。
有些病症,必须用特定的药,无可替代。
所以,有些大夫愁眉苦脸,特意派徒弟上官府打听,问城门究竟要关多久?
唐风年大部分时候不待在官府里,他上城楼查看敌情去了。于是,官府的事由石师爷和赵宣宣代为做主。
此时,听完医馆学徒的询问之后,赵宣宣微笑道:“你们目前缺什么药?”
学徒眉头微皱,右手捏左手,心里的烦闷沉甸甸,回答:“目前不缺,但怕过几天就缺了。”
赵宣宣说:“官府早有准备,囤了许多药材。”
“你回去告诉你师父,顺便通知同行,把缺少的药材写成清单,然后把清单交给官府。不久后,我会派人给你们送药材过去。”
学徒听得眼睛一亮,十分惊喜,问:“官府的药材收钱吗?什么价?”
转眼间,他的笑容又像烟火一样,渐渐熄灭了,因为他担心官府的东西太贵,不划算。而且,药材的品质分三六九等,万一官府把库房里积压许久的发霉药材强行卖给他们,怎么办?
他想象那种情况,暗忖:到时候,师父肯定会气死。我师父啥都好,但就是脾气不太好,特别讨厌官府,讨厌贪官污吏,当面不敢骂,但背后没少骂。
关于是否收钱,赵宣宣早就与唐风年商量好了。
她“噗嗤”一笑,说:“亲兄弟,明算账。”
“不过,官府不适合讨价还价,所以这笔账不让你们用银子偿还,而是用你们的医德来还。”
“具体的偿还方式,我已经写在告示上面了。”
说完,她把厚厚一沓告示拿过来,发一张给问话的学徒,说:“官差和官府选出来的民间勇士负责看守城门,在城内巡逻,有时候会面临危险。”
“官府感激他们的付出,如果他们生病,或者受伤,官府承诺为他们免费治病。”
“你们从官府免费拿药材,然后免费为官差、民间勇士和穷苦人治病,是否做得到?”
学医的学徒识字,低着头,仔细看告示,逐字逐句,生怕吃亏上当,回答道:“这事,我做不了主,要回去问师父。”
赵宣宣不啰嗦,打发他回去问,然后给赵东阳、赵大贵和赵大旺分派任务,让他们把剩下的告示发给城内医馆。
“每个医馆发一张就行,如果告示的数量不够,就回来取,千万别漏掉谁。”
“另外,怕有些大夫不耐烦看那么多字,爹爹,你亲自跟他们聊一聊,问问他们是否乐意,是否还有别的要求?”
“把他们的态度都登记到册子上。”
说着,她又把一本空白的册子递给赵东阳。
“乖女,你放心,我亲自出马,肯定没有漏网之鱼。”赵东阳爽快答应,忽然觉得自己特别重要、特别厉害,走路特别有劲,带着这种兴奋感,风风火火地去帮赵宣宣办事。
赵宣宣刚才说太多话,口干舌燥,抽空回后院去喝茶,脚步轻快。
后院里,王玉娥正带着女帮工们做豆腐,白娘子和白家齐帮忙照顾奶娃娃璞璞。
璞璞想娘,哭得满脸泪花。白家齐拿玩具给他,他一个也不要,把玩具拍开,一个劲地哭。
赵宣宣走过去,伸手抱他。他把眼泪擦到赵宣宣的肩膀上,忽然不哭了。
对小娃娃而言,有些怀抱充满安全感,但他说不清也道不明。
赵宣宣眉开眼笑,亲亲他的小脸,问:“天惶惶地惶惶,我家有个哭夜郎,对不对?”
璞璞咿咿呀呀地说话,还伸小手往院门的方向指。
别人不知道他说些什么。
不过,赵宣宣猜得出来,小家伙肯定是想去找亲娘洪夫子,毕竟那才是他最亲近的人。
赵宣宣跟他对视,微笑着解释:“放心,你娘亲正在忙正事,等忙完了,就回来抱你。”
“她忙忙碌碌,是为了保护你。”
“你不吵不闹,乖乖听话,好不好?”
“想不想喝羊奶?饿不饿?”
璞璞听得似懂非懂,使劲点头,如同小鸡啄米。
这时,王玉娥用托盘捧几碗奶白的豆腐花过来,叹气,说:“做豆腐,累出一身汗。”
“你们趁热吃,等豆腐花冷了,就没这么香了。”
唐母早就嘴馋了,第一个伸手去端碗,迫不及待地品尝,特别给面子,使劲夸赞:“好吃,好吃……”
王玉娥抿嘴笑,觉得辛苦也值得。
赵宣宣抱着璞璞落座,拿起小勺子,喂他吃豆腐花。
王玉娥在旁边提醒:“宣宣,慢点喂,你好久没带孩子了,恐怕把小娃娃的习惯都忘了。”
赵宣宣“嗯”一声,微笑着答应,又用手绢帮璞璞擦嘴角和下巴。
吃到好吃的,璞璞终于咧嘴笑,眸子亮晶晶。
白娘子也捧着一碗豆腐花,慢慢吃,笑着说:“孩子能吃,就好带。”
“我家家齐小时候特别有意思,喂她东西,她不吃。非要我先当着她的面尝一口,她才张嘴。”
白家齐听这话,忍不住脸红,跺脚,撒娇:“娘亲,我早就不那样了。”
白娘子笑着哄她:“好好好,女大十八变。”
赵宣宣和王玉娥都被逗笑。
王玉娥东张西望,问:“宣宣,你爹呢?又跑哪去了?”
“打仗的特殊时候,他怎么还敢乱跑?”
她说话快快的,像放炮仗一样。
等她嘴里的炮仗放完了,赵宣宣才找到机会接话:“爹爹帮我去给全城医馆发告示,忙正事。”
“刚才有医馆的学徒来官府打听事情,问城门啥时候打开,他们担心药材不够用。”
“幸好风年未雨绸缪,把该囤的东西都囤好了,药材也囤了很多。”
王玉娥叹气,说:“可惜,新鲜的菜没法囤,必须每天从地里摘。”
“听说这几天的菜都靠官差在城楼上用钩子吊上来,少少的,不够吃。”
“也没法用钩子吊一头猪上来。”
白家齐笑点低,想象那个吊活猪、嗷嗷叫的画面,直接忍不住笑喷了,连忙用手绢擦嘴。
赵宣宣反而收敛笑容,无可奈何,说:“忍几天就好了,反贼不得人心,失道者寡助,咱们是得道者多助。”
“我们肯定会赢的。”
白娘子点头赞同,昨天她听白捕头说,朱大人受伤了,所以那群造反的人逃跑时屁滚尿流,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
她问:“如果造反的头头受伤死掉,这仗是不是就不用打了?”
她心里抱着这个侥幸,希望不要再打,免得丈夫遇到凶险情况。
赵宣宣继续喂璞璞吃豆腐花,想一想,说:“没那么容易。”
“史书上记载过很多造反的人,有时候,某人死了,他儿子继续造反。”
“还有些时候,传给他兄弟,甚至有些小娃娃啥也不懂,却被扶做造反的傀儡。”
王玉娥皱眉头,说:“我搞不懂,为啥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造反?”
“他们造反,害得咱们也没好日子过。”
赵宣宣微笑道:“我也搞不懂。”
不过,她心里想的却是另一种情况:朱大人之所以造反,是狗急了跳墙,怕自己贪污受贿的罪行被依法惩治,再加上提前收到什么风声,所以不敢去京城见皇帝,反而连夜钻地道逃跑,还搞出自立为王的口号,不过是临死前的挣扎罢了。
白家齐心想:有些人造反之后,赢了,当上皇帝。有些人造反失败,被株连九族。希望这次造反的朱大人千万要倒霉,老天爷不能让坏蛋赢。
赵宣宣心事重重,把璞璞交给王玉娥抱,然后继续去忙正事。
相比赵宣宣干的那些看起来琐碎的小事,比如写告示,比如听百姓诉苦,比如给走投无路的人发救济粮,比如记账……巧宝更喜欢跟随唐风年去镇守城门,身上带着多种武器,走路带风,比平时更威风。
自从上次用小火铳把朱大人打伤之后,巧宝有点翘尾巴。
赵宣宣一边忙着记账、算账,一边担心唐风年和巧宝。毕竟,巧宝有厉害的武器,谁知道朱大人那边有没有更厉害的武器呢?
再一个,石师爷担心长城外的敌人趁虚而入,与朱大人狼狈为奸,赵宣宣又何尝不担心?
虽然眼下城门稳如泰山,但谁知道接下来会不会发生意外?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赵宣宣越琢磨,就越心神不宁,暗忖:如果城门被攻破,我们该怎么办?
原本清澈的眼眸,此时被蒙上灰色的雾。
对赵宣宣而言,必须未雨绸缪,提前为每一种可能都想好后路。
在生与死之间,临时抱佛脚,听天由命?这不是她的生存之道。
她怕死,也怕屈辱地活着。在如今的备战情况下,她不敢心存侥幸。侥幸的人无法脚踏实地,如同空中楼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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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那边,依然热闹、繁华,但大同总兵造反的消息已经传遍京城。
上至朝堂,下至街头巷尾,都议论纷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