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达赵家之后,感觉自己安全了,璞璞终于止住哭声,小表情很委屈。
王玉娥拿湿帕子帮他擦脸,顺便问:“咋回事?”
洪夫子本来想解释,但喉咙哽咽,说不出话来,眼泪流个不停。
璞璞有点懂事,用小胖手帮她擦眼泪。
石师爷懒得多嘴,直接去书房找赵宣宣聊正事。因为他心里萌生一个大胆的主意,需要赵宣宣去劝一劝洪夫子。
“我想让洪夫子去朱府,跟朱大人那些幕僚、下属的家眷同吃同住,顺便从中打听消息。”
“我们都怀疑朱大人身边有人与长城外的敌人勾结,但目前我们还没确定是谁,没找到真凭实据。”
“我始终担心朱大人与长城外的敌人联手,如果他引敌人入关,后果不堪设想。”
赵宣宣想一想,说:“风年也担心这事。”
“要想劝洪夫子去‘狼窝里’打探情报,必须先保证她的安全,否则我不好意思开这个口。”
石师爷点头,说:“你放心,我亲自去朱府跟锦衣卫打交道,他们肯定不会为难洪夫子。”
“早点查出谁通敌卖国,对我们、锦衣卫和整个大同府的百姓都有好处。”
“哎!许多人不知道长城外铁骑的厉害,咱们千万不能让敌人搞里应外合的阴谋。”
赵宣宣答应,亲自去把洪夫子请到书房商量此事。
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洪夫子心里百般为难,但为了报答石师爷今日的救命之恩,鼓起勇气答应此事。
她用衣袖擦掉眼泪,说:“石师爷,唐娘子,我只有一个请求,能不能把璞璞留在这里,别让他跟着我去冒险?”
赵宣宣爽快答应,牵住洪夫子的手,四目相对,光明正大地直视,微笑道:“你放心,璞璞在我家,就是自己人。”
“你去探查奸细的身份,争取立功。到时候,我夫君会上书朝廷,为你和璞璞免罪,避免受你父亲连累。”
“找出奸细是谁,奸细如何联络长城外的外敌……有助于保护整个大同府的百姓,不受战乱之苦,安居乐业,让大同府的孩子们都平安,无忧无虑地长大。”
最后一句话,说到洪夫子的心坎里。
平平安安,无忧无虑,这恰好也是她对亲儿子璞璞的期望。
眼泪再次决堤,洪夫子泪中带笑,下定决心,吸一下鼻子,说:“唐娘子,石师爷,你们放心,我一定想方设法查出奸细。”
石师爷眼神欣慰,说:“等事情成功,你便是女中豪杰。”
“如果遇到危险,你就向朱府内负责审问的锦衣卫求助,我会尽量跟他们打好招呼,不让他们为难你。”
洪夫子再次点头答应,问:“什么时候去?”
石师爷急切地说:“现在就去,不能耽搁。”
洪夫子犹豫,舍不得璞璞,毕竟孩子还那么小。
赵宣宣将心比心,说:“洪妹妹,你去抱一抱璞璞,跟他道个别,然后再去办正事。”
洪夫子心中感激,连忙跑去堂屋,跟孩子道别。
王玉娥正在喂璞璞吃稀饭,小家伙吃得笑眯眯,一口接一口,胃口好得很。
洪夫子离开时,一步三回头,璞璞却没哭没闹,反而对她挥舞小手。
越单纯,就越无忧无虑。
对这世道了解得越深,烦恼也越深。
本来,洪夫子想让心腹丫鬟留下来照顾璞璞,但赵宣宣送她出门时,提议她把丫鬟带过去。
赵宣宣说:“两个人,互相照应,更安全。”
“如今朱府里关押的,全是造反者的家眷和仆人,不亚于狼窝、虎穴,说不定通敌的奸细就藏在其中,你千万不要轻敌。”
“另外,去那里免不了要吃些苦头,伙食肯定不太好,你心里最好提前有个准备。”
洪夫子苦笑,说:“能活着就好,吃苦也值得。”
“只要璞璞过得好,我就心甘情愿吃苦。”
赵宣宣眼眸变得湿润,同样是疼爱小孩的人,她能理解洪夫子的感受。
她又安慰:“放心,不会拖太久,去吧。”
洪夫子强忍泪水,向赵宣宣行一个屈膝礼,然后转身跟随石师爷的步伐,前往朱府。
以前,洪水亮派她去赵家当奸细,中途,她被赵宣宣策反。如今,风水轮流转,她带着任务,要去抓别的奸细。
她的人生,似乎与“奸细”二字捆绑起来了。
她一边琢磨,一边苦笑。
小丫鬟迈着小碎步,紧随在洪夫子身后,不停地用手抚摸心口,打嗝,因为她刚才在赵家吃包子,吃得太饱。
“嗝——嗝——”
赵宣宣站在大门口,目送她们远去。清风拂动额发,额发下的眉眼不再像少女时那样单纯天真。如今,她的眼角也有鱼尾巴在若隐若现。
— —
远在千里之外的岳县,乖宝午睡时,突然做个怪梦。
她梦见妹妹穿铠甲,骑着马,上战场,一副女将军模样,带领一群女兵,喊打喊杀,喊冲锋。同时,娘亲陪在妹妹身边,做军师。
可是,刀剑无眼,战争无情。
梦里的爷爷奶奶被敌人抓走了,变成俘虏。巧宝登上长城,眺望敌人的军营,和赵宣宣商量,要等天黑后去偷袭敌人,救出爷爷奶奶和别的俘虏。
天,很快就黑了。巧宝当真带少量士兵去偷袭敌营,可是她们遭到敌人的埋伏,不得不浴血奋战。
巧宝的脸上多出一道血痕……
……
做梦的乖宝感到格外揪心,忽然双腿一蹬,从梦中惊醒。
浑身无力,如同陷在厚厚的云朵里。
乖宝想念娘亲、妹妹、爹爹、爷爷奶奶和祖母,心事重重,暗忖:为什么会做这么奇怪的梦?大同府那边确实有长城,长城外面确实有敌人。这个梦不像假的,会不会那边真的发生战乱了?怎么办?
对家人的感情太深,关心则乱,一个梦就引发她的无尽担忧。
她赶紧起床,去看铜壶滴漏的时刻。
看完之后,发现自己下午睡得太久,难怪做那么长的梦。
此时,天边已经布满晚霞,红艳艳的。
乖宝洗漱之后,去县衙前院找李居逸。
李居逸忙里偷闲,正在跟七宝下棋。
七宝的鼻尖上冒汗珠,因为棋盘上的“他”快要死翘翘了。
李居逸手执黑子,又吃掉七宝的白子,顺便对走过来的乖宝挑眉,嘴角翘起,神采飞扬。
忽然看见乖宝来了,七宝很激动,站起来,求救:“表姐,快救我,我又快要输了。”
“今天下午一次也没赢过。”
他欲哭无泪。
乖宝往棋盘上观察片刻,轻轻摇头,暗忖:下成这样,没救了。
李居逸笑道:“下棋不能太认真,越认真,就越容易输。”
“不关心输赢,海阔天空,反而有惊喜。”
七宝的表情囧囧的,暗忖:你赢了,你说啥都对。可是,如果你不想赢,为啥次次都赢我呢?难道是我太笨了?
他从小就胖乎乎,如今长大了,仍然没瘦下来,圆头圆脑的,有双下巴,一脸福相,瞧上去又有点憨。
以前,别人都夸他聪明,但是一遇上李居逸,他就发现自己挺笨的。
有时候,他很崇拜李居逸这个表姐夫,但有时候又忍不住自卑,比如此刻。
乖宝轻轻地嗔李居逸一眼,说:“七宝是学徒,你总是吃他的棋子,导致他没信心,还怎么海阔天空?”
七宝点头赞同,这话说到了他的心坎里。
李居逸丝毫不恼,也不辩解,修长的手指相当灵巧,飞快地把棋盘上的残局收拾干净,然后期待地说:“清圆,咱们对弈一局。”
跟乖宝下棋时,他才能感受到充满挑战的滋味。
他喜欢这种滋味,甚至为之着迷。
然而,乖宝在他对面落座之后,手肘撑着书案,单手托腮,懒洋洋的,提不起精神,说:“我想去大同府。”
李居逸吃惊,同时很不乐意,反驳:“不是已经去过了吗?回来才多久?”
“难道我在你心里属于可有可无?你天天想往外跑?”
说着说着,他醋性大发,甚至不避讳一旁的七宝。
七宝本来想围观李居逸和乖宝下棋,从中偷师学艺。没想到听见李居逸说这话,他感觉怪怪的,于是起身告辞,不好意思再听。
乖宝拿起黑子,懒洋洋地落在棋盘上,说:“我担心大同府,怕那里发生战乱,怎么办?”
李居逸在棋盘上落下白子,顺便察言观色,眼看乖宝一副刚睡醒的模样,特别是眼皮子,特别明显。
他猜测乖宝估计是做噩梦了,于是心疼她,语气变温柔,说:“梦就是不着边际的胡思乱想,不能当真。”
“我昨晚上做梦,梦见岳县有一座山上的橘子树结出纯金的橘子,特别多。”
“把纯金的橘子献给皇上之后,那橘子却摇身一变,变得发霉、腐烂,皇上要治我的欺君之罪……”
“多么荒唐的梦啊。”
乖宝用手绢掩嘴笑,顺便打个呵欠,说:“献给皇上,不就是拍马屁吗?难怪被马屁给崩了。”
“个个都贪财,说不定在半路上被别人给替换了。”
“换做是我,我就用那些纯金的橘子请工匠,在岳县修桥铺路。”
说着说着,她忽然发现自己被李居逸带偏了,于是连忙收敛笑容,言归正传:“刚才的梦很特别。”
“必须亲眼看见妹妹和娘亲,我才能放心。”
李居逸继续落下棋子,淡定地说:“有些梦以假乱真,咱们不能上当。”
乖宝暗忖:不管是真是假,反正多见妹妹和娘亲,不会吃亏。就算是上梦魇的当,我也乐意。只要当面确认她们平安,我就安心。
她心不在焉地下棋,说:“你放心,我快去快回,不会像上次那样耽搁。”
李居逸不赞同,说:“你的嘴,专门骗我。”
乖宝脸红,低头做个鬼脸,说:“如果你没有官职束缚,肯定比我出门更勤快。”
“如果我爹娘和妹妹不是在大同府,我不必如此担心。”
李居逸的笑容越变越少,问:“大同府不是挺好玩的吗?”
乖宝说:“大同府有长城,长城外有敌人。”
李居逸脑子灵活,通过短短几句话,就猜出来乖宝做了什么梦。
将心比心,如果他做梦梦见父母所在的辽东边关发生战乱,他肯定也会担心,会魂不守舍。
不过,他依然不打算放乖宝去大同府。
如果乖宝的梦是真的,大同府发生战乱,肯定特别危险,他不能让她去冒险。
如果那梦是骗子,意味着大骗子又想害他孤枕难眠。
成亲之后,他自认为自己离不开清圆,即使只分开一天,心里也会格外难受。
但不公平的是——唐清圆偏偏总是想离开他,在外面玩得乐不思蜀。
哼!想想就醋性大发。
此时,他另辟蹊径,说:“派人送信过去,顺便打探消息,即可。”
“你不必亲自前往,毕竟路途遥远。”
“如果没有幕后掌权者帮我写判词,恐怕我变成糊涂官判糊涂案,到时候遗臭万年,被写上史书。”
“反而连累岳父的好名声。”
乖宝“噗嗤”一笑,从善如流,说:“行,先送信过去。”
跟李居逸聊一聊之后,她心中豁然开朗,觉得那梦确实不能当真,暗忖:我又不是什么神婆,哪能听风就是雨?
李居逸就像她的开心果,总能化解她的愁闷。
乖宝眉开眼笑,开始认真下棋,用黑子对李居逸的白子步步紧逼。
李居逸没有因为棋盘上的局势皱眉头,反而笑出声。下棋的对手越厉害,他就越兴奋。
一步步化解困局,特别有成就感,甚至感觉自己的棋技得到升华。
乖宝用脚在书案底下轻轻踢他的脚,采取“卑鄙”战术,说:“不要负隅顽抗了,赶紧投降。”
李居逸轻笑,挑眉,说:“反败为胜的号角已经吹响。”
乖宝也挑眉,又落下一颗黑子,说:“十面埋伏。”
李居逸紧跟着落下一颗白子,说:“逃出生天,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
棋盘上战况胶着,久久地分不出胜负。两人都习以为常,决不投降。
当晚,考虑到赶夜路不安全,乖宝没为难送信之人。等到第二天早上,送信的人骑马出发,马蹄跑得快快的,奔向大同府的方向。
乖宝的心似乎也飞去了大同府,因为她连续好几天做梦梦到那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