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运,如同看不见的溪流,围绕着冯迁,无声地流淌,浸润着这座深埋于地下的黄金堡垒。
物资似乎总能意外地“多出来”,故障的设备总能在山穷水尽时“柳暗花明”,甚至连柳曼精心侍弄却始终病恹恹的几盆观赏植物,在冯迁某次随意帮忙浇水、打翻营养液后,都奇迹般地焕发了生机,开出了娇艳的花朵。
“冯哥!你就是我们的吉祥物啊!”物资处的小张每次见到冯迁,都热情地拍着他的肩膀,笑容满面。
“老冯,下次设备巡检,你可得跟着我们组!”维护组长老李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
就连柳曼,看向冯迁的眼神也多了几分真诚的笑意和亲近:“冯哥,有空多来我这边坐坐,感觉你一来,连空气都清新了呢。”她亲手给冯迁端来一杯刚煮好的咖啡。
程远山老爷子难得放下手中的茶壶,声音低沉却清晰:“小冯,真是个有福的。”虽然只是简单的一句评价,却让客厅里的其他人,包括正在看报告的程临舟,都微微侧目。
冯迁被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暖包围着,他成了这座末日堡垒里不可或缺的“幸运星”。这份被需要、被重视的感觉,并未冲淡他心底深处那份不安和疑虑。
真是讽刺,竟然会有人为自己过分的幸运而感到焦虑。
事实上,不止冯迁觉得不对劲,程临舟也察觉到了古怪。
有些芝麻大小的麻烦,根本不需要依靠冯迁的“幸运”,技术人员自己就能解决,但最终还是阴差阳错的被冯迁的“幸运”处理了。
随着时间推移,冯迁的声望越来越高,程临舟的心情却越来越糟糕。
在众人围着冯迁,为又一次的“幸运”而露出轻松笑容时,程临舟往往只是站在控制室巨大的屏幕前,沉默地看着外界那无边无际的、缓慢却无可阻挡地吞噬一切的虚无。
他锐利的目光扫过那些因冯迁而“意外”解决的关键数据点,扫过屏幕上代表安全屋状态的、稳定得近乎完美的绿色指标,最后,总会若有所思地落在人群中那个被善意簇拥的身影上。
程临舟的眼神深处,透着几分审视,如同冰层下的暗流。
良久之后,程临舟拿起加密通讯器,声音低沉地发布指令:“调取A区所有公共区域近一周的监控记录,重点标注冯迁出现位置及前后时间点发生的所有‘异常’事件。”
平静的水面之下,暗流开始涌动。
最初的裂痕,微小得几乎被忽略。
那是在一次例行的安全屋整体结构应力检查之后。负责外勤维护(仅限于安全屋最外层可短暂停留区域)的一个小队报告,在靠近西北角主承重结构附近的一段高纯度黄金密封管道接缝处,发现了一处极其微小的、几乎不可见的湿润痕迹。
“程局,非常轻微,可能是冷凝水?或者……我们安装时的残留水汽?”维护队长在通讯频道里的声音带着不确定,“我们反复擦拭并做了标记,目前没有扩大迹象。”
黄金管道?冷凝水?在安全屋内部恒温恒湿、且管道本身具有强大自洁和密封设计的条件下?这个报告像一根细小的刺,扎进程临舟的思维里。他没有立刻表态,只是下令:“严密监控该点位所有参数变化,每小时汇报一次。分析可能来源。”
几天后,一个更令人不安的消息从装备部传来。一套处于绝对密封惰性气体保护箱内的顶级防护服,在定期检测中被发现其内衬的纳米级能量缓冲层出现了极其微弱的、非自然衰减破损迹象。
破损程度极其微小,仪器几乎无法捕捉,但趋势异常。这套防护服是程临舟为自己预留的终极底牌之一,理论上拥有近乎无限的使用寿命。
“原因不明,程局。”负责装备的主管,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恐,“我们检查了所有环境参数和保存条件,完全符合标准。这种破损……像是……像是‘时间’本身在它身上被加速了那么微不足道的一丁点。”他用了“时间加速”这个不严谨却异常形象的比喻。
这两件事,单独看都像是无足轻重的技术小插曲,甚至可能是检测误差。但当它们与冯迁那日益显赫的“好运”叠加在一起时,就在程临舟心中勾勒出一幅令人不安的轮廓。
他开始有意识地观察。在控制室,当冯迁因为打翻水杯而“恰好”让一个卡死的控制阀恢复运作时,程临舟的目光没有看那恢复正常的指示灯,而是死死盯着冯迁脚下那片刚被擦拭干净、光洁如新的合金地板。
他的瞳孔微微收缩,似乎捕捉到了一丝极其短暂、如同高温空气扭曲视线的微弱光影畸变,围绕着冯迁的脚踝,一闪即逝,快到让人以为是眼花的错觉。
在生活区走廊,冯迁不小心撞翻了一个清洁机器人,机器人失控撞向墙壁,却意外触发了一个隐藏的检修面板,露出了后面一套尘封的、能有效过滤空气中某种微量惰性衰变粒子的备用滤芯,正好解决了生态区一个小麻烦。
众人再次为冯迁的“好运”赞叹时,程临舟却站在人群外围,他看到了冯迁脸上的茫然。
怀疑如同藤蔓,在程临舟心中疯狂滋长。他不动声色,却将更多资源投入到对冯迁周围环境的秘密监测中。技术部被要求提供更精细、更隐蔽的探测数据。
每一次冯迁带来的“好运”事件发生,程临舟都会在加密终端上,调取当时安全屋核心能量储备、结构应力分布、甚至是那套防护服缓冲层破损速率的毫秒级记录。
数据冰冷而残酷,每一次“幸运”的峰值之后,总伴随着安全屋整体系统某个关键指标的、极其细微却真实存在的“心跳”般的波动——一次微小的能量谷值,或者一丝难以解释的应力峰值。
【代价】
——这两个字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程临舟的心头。
其实之前调查局的研究人员就曾提出过见解,冯迁的幸运并非无缘无故凭空产生,只不过那时候他的这份幸运不会频繁表现出来。而且冯迁本身是个驭鬼者,也没谁会让他去参与过于危险的实验。
没想到刚一进入末日安全屋,冯迁的“幸运”就出现了明显的失控迹象。
程临舟猜测过冯迁的“幸运”是在吸取亲近之人的运势,可现在看来,代价似乎比想象中更严重!
冯迁的“好运”,并不是在吸某个人的血,而是在吸整个集体的血!他仿佛在以某种无法理解的方式,抽取着这座末日堡垒的“生命力”作为燃料。
起初程临舟只是怀疑,而最终将怀疑推向近乎确凿的,是程远山老爷子书房里发生的一幕。
程远山有个习惯,每日下午必在书房静坐,擦拭把玩他那件从不离身的宝贝——一方玉玺。
这块玉玺的来历懂得都懂,毕竟都末日了,放在博物馆只能等着被消除,不如拿回来自己替国家保存。
玉玺是皇帝用过的,据说蕴含着一丝封建王朝的残余气运,自从被程临舟弄回来,直接就被程老爷子当做传家宝,现在也是老爷子在末日中心灵的最后寄托。老爷子将其视为精神图腾,擦拭的动作虔诚而专注。
那天下午,冯迁又幸运的解决了安全屋里的小小故障,经过书房敞开的门口时,脚下被厚厚的地毯边缘绊了一下,身体猛地一晃。为了稳住重心,他下意识地伸手扶住了书房的门框。
就在他手掌触及冰凉金属门框的瞬间——
“啪!”
一声清脆细微,却如同惊雷般炸响在寂静书房里的碎裂声!
书房里,程远山老爷子正全神贯注地用一方柔软的丝绒布擦拭着那方玉玺。就在冯迁扶住门框的那一刻,老爷子手中的动作骤然僵住。他浑浊却锐利的眼睛猛地睁大,死死盯着玉玺顶端那威严盘踞的螭龙钮。
只见螭龙一只微抬的爪尖下方,那光滑如镜、承载着厚重历史的玉质表面,毫无征兆地、清晰地崩开了一道发丝般纤细、却触目惊心的裂纹!
裂纹虽小,却像一道丑陋的疤痕,瞬间破坏了那方玉玺浑然天成的完美与威严。一股难以言喻的衰败、枯朽气息,仿佛从那道裂纹中无声地弥漫开来。
程远山的手指剧烈地颤抖起来,苍老的脸上血色褪尽,只剩下一种巨大的震惊和……深沉的恐惧。他猛地抬起头,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利剑,瞬间穿透书房门口的空间,死死钉在了刚稳住身形、还一脸茫然的冯迁脸上!
那目光,不再是之前的人淡如菊,里面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愤怒和一种洞悉了某种可怕真相的彻骨惊恐!如同看着一个带来不祥的灾星!
冯迁满头雾水,不知道这死老登在闹啥,只好礼貌问道:“老爷子,你怎么了?”
程远山没有回答,缓缓收回了又惊又怒的视线,几秒钟死寂般的沉默后,他低下头,布满皱纹的手指颤抖着,无比轻柔地抚摸着玉玺上那道狰狞的裂痕。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程临舟的身影出现在走廊尽头,他的脸色冷峻如冰,眼神锐利得能穿透钢铁。
他显然也听到了那声异常的脆响,或者收到了警报。他的目光先扫过书房内父亲失魂落魄的身影和那方开裂的玉玺,瞳孔骤然收缩,随即,那透着几分惊恐与不安的目光,如同实质的重锤,狠狠砸在了冯迁身上!
他不是没想过把冯迁赶出安全屋,或是干脆把人干掉。
但是不行啊!
冯迁的“幸运”是无死角的,对他产生恶意的人都会倒霉。
玉玺的无故碎裂,让程临舟心里产生了一股极其不妙的预感。
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跟我来。”程临舟的声音颓丧。
冯迁似乎也想到了什么,跟在程临舟身后,两人穿过灯火通明却死寂无声的走廊,沿途遇到的工作人员感受到那股凝重的、几乎令人窒息的气氛,都下意识地屏住呼吸,迅速避让到一旁,惊疑不定的目光在局长和那个“幸运星”之间来回扫视。
目的地是核心控制室隔壁一间高度机密的战术分析室。厚重的合金门无声滑开又闭合,将外界彻底隔绝。
室内光线冷白,只有中央一张巨大的弧形战术台散发着幽幽蓝光。程临舟走到台前,手指在冰冷的台面上快速划过。嗡的一声轻响,房间中央投射出数个屏幕。
屏幕上不是外界的虚无地图,也不是安全屋的结构图,而是密密麻麻、精确到毫秒的时间轴数据流和对应的监控画面片段。
画面主角,只有一个——冯迁。
他的每一次好运,都会让这座末日堡垒增添一分“正常”的故障,那些故障都是自然而然出现的,虽然在概率学上属于极小概率事件,但也有可能发生。只不过在冯迁的“幸运”过后,这些小概率事件似乎就变成了必然事件。
“你就没什么想说的吗?”程临舟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几分颤音,“你的好运,究竟在消耗什么?”
“程局,你这么问,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冯迁睁着无辜的双眼,装傻充愣。
“其实这件事是所有人的‘疏忽’,这种‘疏忽’或许也来自于你的诡异好运。”程临舟脸上没什么表情。
“灵异刚开始复苏的时候,你每一次所谓的‘逢凶化吉’,‘遇难成祥’,消耗的是什么?是你未来的运气吗?还是你身边亲朋好友的运气?”
“不!都不是!答案要更抽象一些,我猜测,你透支的,是你所在集体的运气!”
“连你自己都没注意过吧?曾经你在灵异事件中侥幸存活,可你任职的单位却倒了大霉,就算你被调离,后续那个单位也一直霉运亨通。你平步青云,进入调查局这个国家重点机关,你吸取调查局的运气,某种意义上,就是在变相的消耗……国运。”
“国家面对灵异复苏,竟频频做出错误决断,调查局的领导层要么死光光、要么被猪油蒙了心一直在歧路上狂奔。我觉得你或许就是其中至关重要的一环。”
这么一口黑锅扣在了自己头上,冯迁当然不服气:“程局这话我可不认,我何德何能能干涉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