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复蹑手蹑脚走入实验室中。
脚下的静音法阵抹去了所有动静。
只有从实验室深处传来的轻微嗡嗡声响。
绕过一排排装着各种化学原料、标本的柜子,往实验室深处声音发出处走去。
映入眼帘的,是一道透明的防水帘,而帘后,一个穿着白色实验外套的身影正背对着门口忙碌着。
他的心跳猛然加速。
很熟悉的穿着。
很熟悉的背影。
那道帘子上,正不断有鲜血溅上。
喷溅的弧线宛如一朵朵盛开的血色花朵,随着那人手下的动作接连绽开。
红得刺眼。
凌复心中强烈的危机感涌上。
他可以立刻出手,一剑轰过去。
但他没动。
某种直觉告诉他,眼前这一切对他来说,很重要。
他需要看清那个人手下正在做什么。
他悄无声息地靠近。
一步又一步。
他终于可以看清了。
看清在那个实验人员手下的是什么。
一具人体。
正在被慢条斯理地解剖。
就在此刻,一刀落下,割断了脖子上最后一缕组织,那颗头颅滚落下来。
顺着倾斜的、积满血液的水槽,滚到凌复这边。
凌复屏住呼吸。
直到那张脸彻底转向自己。
狂跳不止的心终于冷却下来。
这张脸,跟他一模一样。
如坠冰窟,他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
他连忙捂住嘴巴,但已经太迟。
那位身穿白衣的研究员猛地转过身来。
灯光聚焦在解剖台上,所以凌复一时看不清那人的面孔。
但出于生存的本能。
又出于对刚才那一幕的极端恐惧。
他还是出手了。
飞剑在掌中化作一道灰色流光,悄无声息地穿过帘子,快得几乎无法捕捉,直接洞穿那人胸口,留下一道细小却致命的血口。
那人僵了一下,随即倒地。
从帘子中摔了出来。
脸正好朝上对准凌复。
而凌复正好看到的……
又是一张一模一样的脸。
瞬间,他想要尖叫,却发现喉咙仿佛被冻住了一般,干涩得发不出一丝声音。
寒意从脊椎末端窜起,如蛇般缠绕上来,一寸寸麻痹了他的四肢,又冻结了他的思维。
他怔怔地看着那具尸体。
那张熟悉的脸,凝固着惊讶、愕然与不解,甚至不甘的脸,正对着他。
慢慢地,他的思维一点点在血液冲刷下化开。
一些零星的对话和残缺的影像涌上心头。
这些似乎来源于别的维度,蕴含的信息量让他无法承受。
他抱住头,蹲在地上,发出低沉痛苦的呜咽。
脑袋像要炸开一样剧痛。
太乱了,太多了!
终于,浪潮慢慢平缓。
他终于整理得差不多了。
他强迫自己稳住心神,咬破舌尖将意识拉回现实,感觉到一股来自身体深处的力量正缓慢苏醒。
就在此时,强烈的危机感涌来。
他赶紧翻身而起。
但是一道身影比他还快!
身形如闪电冲来,带着沉重的力量,硬生生撞破了他身上一层又一层的灵光。
咔擦一声,护身法器在剧烈扭曲中碎裂!
随后凌复还没来得及拿出灵器反击,就被压倒在地,脖子被铁箍般的手紧紧扼住。
窒息感铺天盖地,他的脸迅速涨红,眼珠几乎要从眼眶中爆出。
而那掐住他脖子的身影,正是他自己——
不,应该说,是另一个他。
一个死而复生、双眼血红、带着无尽怨恨的“凌复”。
那血洞还在胸前淌血,却丝毫不影响他的力量。
这种力量,根本不是普通人。
甚至,跟方才的那位轻而易举被他穿透身体并杀害了的实验人员,也似乎并不是同一个人了。
“告诉我,你是怎么跑到这里来的?”
那张脸露出讥诮与杀意,声音低哑得像是从深渊中响起。
这时候,原本还满脑子疑问的凌复,凸起的眼球看到另一个自己身后的黑暗中,一节节白光亮起。
是感应灯。
下面照亮的是一排排整齐的透明培养柜。
数量多得看不到尽头。
每一个柜中,澄澈的营养液静静涌动,悬浮着一具具赤裸的人体。
哪怕只是远远一瞥,也能清楚看出——
那一张张紧闭双眼如在沉睡中的脸,竟与他一模一样!
……
“告诉我,你是怎么把凌复塞到我的过去的?”
林德尔那些有机和无机的目光,饱含杀意地“凝视”柳笙,似乎这个举措真的触碰到他的底线了。
“你发现啦?”
柳笙却像是毫不在意,散漫地说道。
“你忘了,对于我们来说,过去也只是一本可以随时翻看的书,自然我能察觉得到。”
“看来你很在意嘛。”柳笙若有所思。
“快说!你是如何做到的!”
“你忘了?对于我们来说,过去也只是一本随时可以翻看的书?”
柳笙笑笑,原话奉还。
“你!”
“更重要的是……”柳笙缓缓补充,“在深渊,时空更是失去了秩序,与其说是我安排他去往你的过去,倒不如说,你的过往在呼唤着他。”
林德尔冷笑:“可那还是我丢进时间线的那个凌复吗?”
“可以是,又可以不是。”柳笙含糊道。
林德尔面目逐渐狰狞:“我总算是明白了。你在利用上界视角观察,并且用天网联通建木,形成世界脉络,尝试将多个世界拉到一起并且坍缩为一!”
“没错,就是量子观测者理论。”柳笙缓缓说道,“还多亏了你造的生化人——我的舅舅提供的灵感。他不就是因为观测,将另一个世界拉近视界,导致了司天监的崩塌?”
“你疯了。”林德尔的声音终于带上颤抖,“你真的是个疯子。”
然而柳笙似乎并不在意被发现了这个计划,只是耸耸触手,相当于耸耸肩。
“这算是疯狂吗?那就疯了吧,反正我本来就是量子精神病,只是想传染更多人而已。”
“你成神了,也就罢了,就像你说的并不影响我的计划,我也就放任你,不打算干涉!可是你现在在做什么?你到底在做什么!”
“哼,地母大人做事,自然是有原因的!”春晓在旁气鼓鼓地说道。
“是,当然有原因。”林德尔声音越发冷冽,“你是在复制你形成高维思维的经验,让所有人都成为多重世界的量子叠加态!成为量子精神病!”
“bingo!”
柳笙模仿林德尔,还用触手打了个响指。
“看来你终于跟着我的节奏了!”
“你还是别急着得意,这样下去,恐怕用不着我来解决你,你就会自己把自己给耗干……”
林德尔的威胁却似乎没有影响柳笙的心情。
相反柳笙还轻笑着提醒:
“不如你来看看,是谁先会耗干?”
这么一说,林德尔才忽然觉察到不对劲。
他那庞大的身躯,竟开始缓缓塌缩,身上的补丁越来越多,但是原本覆满全身的机械补丁此刻纷纷剥落,取而代之的是腐烂的血肉与残缺的肢体。
整具神体岌岌可危,嵌入体内的诡物也在崩解的神力中被一一排挤而出,它们在虚空中挣扎扭曲,仅存片刻,便如泡影般灰飞烟灭。
残存的人脸更是顷刻间布满了皱纹,诡纹遍布几乎看不清五官,却仍透出一种深刻而难以言喻的痛苦——那不是属于神明的痛苦,而是某种被剥夺了神性即将堕入低维的崩解痛苦。
随着力量的极速流失,林德尔终于第一次露出真正的恐惧。
“你做了什么!”
柳笙缓缓抬起一根触手,密密麻麻的眼球在其上次第睁开,仿佛万千观察点汇聚于一点,凝视着不断退化萎缩、终于深陷于不可掌控的惊恐中的林德尔,缓缓开口:
“你不是降神出现在在那飞船中了吗?”
“谢谢你提供这样好的机会,让我们能将你一部分力量禁锢下界,并且吞噬……抹杀。”
林德尔想要将自己的力量抽离。
但是做不到了,那一部分自己就这样消散在飞船中,不复存在。
“柳!笙!”
他满含怒意地咆哮一声!
“你能够将我禁锢在时间线中,并且派来苏圆圆吞噬我的力量借此成神,为何我不能反其道而行之?”
“你!”林德尔咬牙,不怒反笑,“很好,你很好!”
“当然还有更好的。”
柳笙轻笑一声。
“你觉不觉得你的信仰正在流逝?”
“什么?”
林德尔感受着体内空荡荡的力量,还有几乎稳定不了在高维的身体,终于害怕了。
“对了。”柳笙淡淡说道,“忘了告诉你。你赖以成神的库房信仰之力,现在……全归我了。”
“昔日的库房城主,已经被我绞杀在深渊之中。我总算明白了,深渊之中的变化,恐怕你根本发现不了吧?”
“你绞尽脑汁想要分散我们,却没想到,反而促进了我们对你的一场围剿。”
“林德尔,谢谢你。”柳笙真诚道谢。
“有了你的这份力量,我们中至少有两个人……可以首先成神了。”
“从而成为我这庞大的去中心化成神计划中,最为坚固的节点之一。”
柳笙的触手一根根舒展开来,在虚空的试验田中得意摇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