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扉在身后轻轻合拢,隔绝了夏夜的微燥。
少年顶着红彤彤的眼眶低低地垂着脑袋,挪到床沿乖乖坐下,小心翼翼地缩在一角,好似生怕再被驱赶。
“给。”
两只手伸到她面前,腕上随手一系的结已经有些许松动,他声音闷闷的,眼尾的红晕在烛光下格外明显。
“松了,姐姐帮我重新系一下吧,我系着睡,就不会乱动了。”
他这副模样,顾青芝更拿他没什么办法了。
这孩子对自己下手也是够狠的,那白净的腕子上都被腰带勒出几道浅浅的红痕,看着像是受了一通欺负一样。
顾青芝无奈地叹了口气。
“用不着这个,你老实躺着,别越界就行。”
她循迹将结解开,也懒得再管他那衣服是怎么穿的,将腰带塞进他手中,随后上了床动手整理被褥。
夏日的夜里不凉,她便将原本自己盖的薄被卷成长条,搁在床榻中央,形成一道泾渭分明的“楚河汉界”。
封斩夜没吭声,只去熄了烛火,乖乖躺下。
他侧过身,面朝着顾青芝的方向,蜷起颀长的身子,将薄被往自己这边拢了拢,仿佛生怕挤着她,随后便闭上了眼睛。
少年的睫毛又长又翘,投在眼下的阴影将鼻梁上的痣淹没,呼吸也逐渐放得又轻又缓。
顾青芝也找了个自己最舒服的姿势趴下。
不知是不是已经一个多月没与人同睡过一张床的缘故,夜里寂静,她的耳朵便越发灵敏,那呼吸声虽轻,对她来说存在感却仍旧很强。
他呼出的气拂过她颈侧,激起些细微的痒意。
一下,又一下。
搅扰着不让她入睡。
“阿芝姐姐。”
封斩夜的声音忽然在寂静中响起,带着哭过的沙哑,轻得好像扫过耳廓的羽毛。
顾青芝没有动,只是搭在枕侧的手指微不可查地蜷缩了一下。
“我能……像以前那样,握着你的手吗?”
他的声音更低了些,带着一丝近乎卑微的祈求,“就握着,我保证不动,真的。”
话音刚落,一只温热的,骨节分明的手指小心翼翼地越过薄被探了过来。
指尖轻颤着触及手背,在顾青芝心底拨开层层叠叠的涟漪。
她终是没有缩回手。
默许便等于回应,几乎是瞬间,那只温热的手掌便覆上来,紧紧包裹住她的手指。
身侧的人似乎轻轻地松了一口气,手却握得更紧了些。
扣紧的十指交叠于一处,夏夜的燥热仿佛更加明显。
顾青芝本以为自己会一夜无眠,但不知是不是今日精力消耗太过,意识却先身体一步模糊,逐渐沉入混沌。
就在她将睡未睡之际,那只握着她的手忽然收紧,掌心温度急剧上升,渗出一层细密的汗。
他好像是做了什么梦,呼吸陡然变得急促紊乱。
顾青芝多少还是有些不放心,隔着一层薄被看不见他的脸,她只好撑起半个身子去看封斩夜的情况。
少年的眉头紧锁着,唇间溢出含混不清的呓语。
“阿夜?”
顾青芝晃了晃他,却也没能将他唤醒。
他好似已然沉入极深的梦魇之中,声音愈发破碎,大颗大颗眼泪落下,只能紧紧握着她的手,好像拽着唯一一根救命的稻草。
顾青芝叹了口气,将碍事的薄被推到一边,伸手覆上他的额顶,轻轻揉了揉。
腰侧忽然一沉,一条结实的手臂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猛地环上来,紧紧箍住她的腰身。
本就只靠一只手支撑的身体哪能经受得住这么大的力气,索性直直跌在那大片敞开的胸膛之上。
皂香迅速侵占整个鼻腔,透过胸膛传来的温度灼热得吓人。
顾青芝不舒服地动了动,却被他抱得更紧。
“别走,别丢下我……”
少年的头无意识地蹭开顾青芝颈侧的碎发,将脸深深埋进去,另一只手却仍不愿松开她的手,反而扣得更紧。
滚烫的呼吸透过里衣清晰地传入身体,年轻炽烈的体温将她完全笼罩。
他在疯狂吮吸她颈间的味道,好似在找寻某种庇护,急不可耐。
顾青芝僵了后背,心脏迸出酸涩的疼痒,在他的嗅闻之中加速跳动。
这一切,太异常了。
她不再动弹,若是硬从他怀里脱身,只怕会牵到伤处,但除去这个,封斩夜的反应也令她此时无暇顾及。
他的身体在轻轻颤抖,可环在她腰上的那只手却克制着不敢再多用力,似乎即便是在睡梦之中,他也仍下意识地在意着她身上的伤。
饶是装可怜也好,耍无赖也罢,不过是出于他对她的依赖,将她当做家人,当做姐姐的依赖。
她又怎好总是拿旁的东西去苛责他?
还记得初见那夜,他也是如此哭着求人不要带走母妃,在不安和害怕之中陷入梦魇。
他一直是那个惧怕被丢下的孩子。
顾青芝犹豫了片刻,终是老老实实由他抱着,放松了后背抬起手,轻轻落在他埋入自己颈窝中的后脑上。
微凉的指尖穿过他微湿的发丝,轻柔地拍着他的头。
“好了,阿夜不怕,我在这里,没人会丢下你的,安心睡吧。”
一如初见那夜,他在这般轻柔的低语声中,呼吸渐渐平稳下来,因颤抖而紧绷的身体也渐渐放松。
像只得到了安抚的小猫,毛茸茸的脑袋不自觉地在她颈间来回蹭着,慢慢趋于平静。
梦魇消失,顾青芝也被折腾得筋疲力尽,在这种莫名其妙的姿势下渐渐陷入深眠。
沉沉夜色中,那细长的墨色眸子缓缓睁开了片刻,又悄悄阖上。
还是……不够。
熹微的晨光透过窗子落进屋中,屋内静悄悄的,依稀能听见外面的吵闹。
端王府在今日一早彻底炸了锅,一夜过去,换冰的小厮发现端王殿下于寝殿莫名失踪,立即回禀了府内管事。
管事急忙调遣府内侍卫搜寻,却四处不见端王踪影。
如今王府上下乱成了一锅粥,谁也不知道端王去了哪里。
与此同时,一道身影已然穿过王府的亭廊画舫,一路进了贴身侍卫的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