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子青头脑昏沉地醒转过来,眼前漆黑一片,耳畔隐约听到车轮转动的吱嘎声,她这才惊觉,自己竟躺在一辆马车内。
心中虽疑惑不安,但她立刻让自己镇定了下来。
此时的她神智尚未完全恢复,整个人软绵绵地趴在一张软毯上,动弹不得。无奈之下,她只好微睁着眸子,悄悄打量四周的环境。
“三小姐既然醒了,不如起来与我说说话吧。”
这时,一道浑厚的声音在头顶上方响起。
宁子青倍感诧异,方才自己明明丝毫没有察觉到马车内还有其他人的存在,这人难道内力极为高深,竟会隐藏自己的气息?
“给她服下解药。”随后,那个声音吩咐了句,隐藏在车里的另一个女护卫靠过来点燃了风灯,然后扶起宁子青,喂她喝下一瓶药水。
几息过后,宁子青的身体便恢复了正常,她警惕地坐起身,抬眸与一张陌生的面孔对视。
只见端坐在对面,身着草原锦袍的中年男人,雍雅淡然,手指轻轻转动着大拇指上的白玉扳指,声音透着几分凛然。
“在下先给三小姐赔个不是,要想从京都带走你,实属不易,只好出此下策了。”
宁子青听出这是聂竹央的声音,眉头微蹙,仔细打量了对方好一会儿,才狐疑地望着他问道:“你是聂先生?为何要掳走我?”
中年男子手指一顿,敛了敛眸,笑而不答。
宁子青沉下脸色,含着怒气追问他:“聂先生,你究竟要带我去哪里?”
她话音刚落,身旁的女护卫寐檀忽然抬手点了她的哑穴。
下一瞬,车外传来有人骑马靠近的声音,混杂着嘈杂的马蹄声,宁子青听到了一个无比熟悉的男声。
“老头子,你磨磨蹭蹭这么久,总算是追上来了。这京都城,你终于呆够了,舍得走了?”
居然是姜去寒的声音!
宁子青愕然,难以置信地看向车内的中年男人。
而他,嘴角噙着一抹高深莫测的笑意,微微颔首,向宁子青投来意味深长的一瞥。
“阿煦,我心愿已了,是时候回千晔国了。”
宁子青脑袋“嗡”的一下,瞬间反应过来,车内这个神秘的中年男人,竟是姜去寒的义父,睿安王——司空隐!
可他为什么会一直潜伏在京都?又为什么要隐瞒身份接近苏衍七?他究竟存了什么目的?
宁子青满腹疑团,脑子里一片混乱,只觉这人看她的眼神,透着一股捉摸不透的诡异。
车外,姜去寒对司空隐调笑了几句后,便纵马扬长而去。
宁子青听见马蹄声逐渐远去,心里莫名涌起一丝惧意。她拼命地张开嘴,想要大声呼叫姜去寒回来救她,却被司空隐一阵嗤笑打断。
“三小姐,别指望阿煦能救你,他不是本王的对手。”
宁子青顿时如坠冰窖,心灰意冷,只能期盼姜去寒早点发现她被劫持了。
然而,接下来的数日里,姜去寒再未现身。
宁子青被困在马车之中,除了赶路以及到沿途的驿馆、客栈稍作休息外,她所能接触到的人,仅有司空隐和那个冷若冰霜的女护卫寐檀。
细细算来,她被带离京都已经过去了整整十日。
宁子青忧心忡忡,嫂嫂他们发现自己不见了,定然焦急万分,说不定正四处奔走寻找她。
也不知姜且有没有传信给姜去寒,告知她失踪的消息。
她更担心,远在冀城备战的霍云诀如果得知她失踪了,会不会离开战场跑来寻她……
一想到这些,宁子青寝食难安。
她也曾多次尝试自救逃跑,可寐檀盯她盯得实在太紧,她用尽各种方法,都被对方轻易识破。
在她最后一次逃跑失败后,司空隐恼怒地命令寐檀点了她的穴道,让她枯坐在马车里一整日,还不给她进食,并警告她若再不安分守己,就要打断她的腿。
宁子青见他狠厉的样子,不像是开玩笑,于是变得老实起来。
这日,马车驶出了南曜国的地界,朝着三国交界处疾驰而去。
一向沉默寡言的司空隐,突然打开了话匣子:“三小姐,想必很好奇本王为何要带走你吧?”
宁子青冷着脸,闭目养神,不愿理会他。
司空隐淡淡一笑,并未因此生气。他看着宁子青身上披着的那件狐裘良久,陷入了回忆之中:“你可知阿煦经历过多少艰辛,才有了如今的威望?”
宁子青眉眼微动,却依旧不作声。
司空隐移开了视线,开始絮絮叨叨地讲述起许多关于姜去寒的过往。
从他的口中,宁子青了解到了更多姜去寒的身世之谜。
当年,伊姜公主姜映柔陷入昏迷。司空隐心急如焚,赶忙前往悠寄谷向洛玄悠求助,恳请他随自己一同回夷别山庄救人。
最终,在洛玄悠的帮助下,姜映柔被成功救活。
随后不久,姜映柔平安诞下了一个男婴。
可是,正因为这个孩子的出生,让本就承受灭族之痛的姜映柔彻底疯了。
她每日都在痛苦的深渊中挣扎,不愿亲近自己的孩子,有好几次,险些失手掐死这个她遭受耻辱才生下的“孽种”。
司空隐对这个孩子更是没有丝毫感情,反而心生恨意,本想命属下私下里处理掉这个孩子,却被洛玄悠拦了下来。
洛玄悠劝他,好歹是一条鲜活的生命,既然他们都不想看到这个孩子,不如由他带回悠寄谷抚养。
司空隐想也没想,一口答应了他。
孩子被洛玄悠带走后,姜映柔的病情依旧没有任何好转。
司空隐在别院里陪了她整整三年。这三年间,姜映柔时而清醒,时而疯癫,始终记不起自己曾有过一个孩子。
等到来年暮春时节,别院里玉兰花绽放的那天,骤然清醒过来的姜映柔,穿上了司空隐最爱的那件绣有伊姜花的衣裙,静静地站在玉兰花下,仰望着阳光。
她朝司空隐露出一抹久违的笑容,伸手去抓了抓头顶洒下的阳光,仿佛间,回到了与司空隐初遇的那天。
“阿隐,如果有下辈子,我们的孩子,就叫阿煦吧。”
说完,她口吐鲜血,倒在了司空隐的怀里。
司空隐紧紧搂着她,哭得悲痛欲绝。
“阿柔,不要走……求求你了,留在我身边,我们以后会有自己的孩子……”
姜映柔难过地摇了摇头。
“阿隐……让我走吧,我这辈子活得太苦了……下辈子……我会在伊姜花盛开的地方等你……等你来娶……娶我……”
那天,阳光格外和煦,姜映柔却吐血而亡,司空隐痛失所爱。
也就是从那天起,司空隐的心也跟着一起死了。
……
转眼到了第八年,司空隐突然造访悠寄谷,告诉洛玄悠,他要带走那个孩子。
洛玄悠果断拒绝了他。
当初,他将这个在母体中便中毒受损的孩子带回药谷,好几次都险些没能将他救回来。
好在洛玄悠的悉心照料下,用了无数珍稀药材炼制药浴,才把这个孩子的身体调养得百毒不侵,成了药谷的药童,还为他取名——姜去寒。
洛玄悠直言这个孩子天资聪颖,有过目不忘的本事,是个学医奇才。以后是要继承他毒医的衣钵,传承他的医术,去救济天下的病患,因此坚决不肯让他离开药谷。
司空隐看着眼前这个眉眼肖似姜映柔的孩子,心里突然萌生出一个更为疯狂的计划。
他上前,双手揽住姜去寒肩膀,失口叫道:“阿煦,你想不想知道你阿妈是谁?她死了,你要跟我回去为她报仇。”
骤然听闻自己阿妈过世的消息,天真无邪的姜去寒备受打击。
这么多年来,他数次徘徊在鬼门关外,好不容易挺了过来。师傅又将他当作药童,拿他炼药,他身心遭受了无数苦难,却始终咬牙硬撑着,只为熬到能与阿妈相见的那一天。
可他终究没能等到那一天的到来。
阿妈死了,复仇的种子就此在他那幼小的心灵深处悄然埋下。
姜去寒得知了自己的身世后,执意要跟司空隐离开。
洛玄悠拦不住他,只好任由他去。
这一走,彻底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
从他踏入千晔国那天起,司空隐就将他当成狼一样训练。
用世间最残酷的方式,逼迫他快速成为一个心狠手辣、冷血无情的杀\/\/人魔。
那个曾经在小药谷立志要当一代名医的男孩,终是违背了自己内心最初的信念。
回忆终止,司空隐搭在扳指上的手指猛地收紧,嘴角发出冷笑。
“三小姐,阿煦骨子里是头嗜血的狼,你千万不要被他的表象给蒙蔽了。当年在磨炼场那种生死之地,为了活命,他可是亲手斩杀了自己出生入死的兄弟,那场面,鲜血四溅,惨烈至极。后来,他更是疯狂,为了摆脱身体里流淌的红沙族血脉。竟抓了众多战\/\/\/\/俘,妄图用换\/\/\/血之法来改变自身。”
宁子青闻言,只觉一股怒火窜上心头,双眸瞬间泛起血色,身体因极度的愤怒,微微颤抖着。
她双手重重拍在小几上,对着司空隐怒声斥道:“你胡说,根本不是你说的那样……我王兄,是天底下最好的人!”
她越说越激动,愤慨地伸出手指,气极地指着司空隐破口大骂:“你就是个疯子,是你害了我王兄的一生!他本该安安稳稳当个悬壶济世的名医,过着平淡幸福的日子。是你,为了自己的一己之私,硬生生将他逼上了这条绝路,让他痛苦不堪。
“司空隐,你就是混蛋、魔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