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刚泛起一丝鱼肚白,盖苏文便被刺骨的江风呛得猛咳了几声。
他勒住胯下早已脱力的战马,缰绳在掌心磨出的血泡被冷风一吹,疼得他指尖发麻。
身后传来杂乱的脚步声与粗重的喘息,那些跟着他从乌骨城逃出来的溃兵,此刻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纷纷瘫坐在江边的冻土上,甲胄歪斜,兵器散落得满地都是。
昨夜的厮杀仿佛还在耳畔回响。乌骨城的城墙在李世民的大军的冲击下轰然倒塌。
他亲眼看见无数高句丽士兵被长枪刺穿胸膛,鲜血溅在甲胄上,至今还凝结着冰冷的硬块。
他带着残部一路奔逃,不敢回头,也不能回头——身后的追兵如附骨之疽,若稍有迟疑,便是全军覆没的下场。
“将军……”一个微弱的声音从旁边传来。盖苏文低头看去,是亲兵盖章,这孩子的左腿被箭射穿,裤腿早已被鲜血浸透,此刻正咬着牙,试图用断矛撑着站起来。
“别动。”盖苏文蹲下身,从怀中摸出仅剩的半块干粮递过去,声音因一夜未眠而沙哑,“先歇会儿,等天亮了,咱们找船过江。”
盖章接过干粮,却没有吃,只是眼圈通红地看着他,眼泪顺着脸颊滚落:“将军,我们还能回到都城吗?我娘还在都城等着我呢……她还说,等我回去,就给我做我最爱吃的泡菜。”
这话一出,周围的士兵们都沉默了。有人低下头,用袖子擦着眼睛;有人靠在树干上,望着远方都城的方向,眼神里满是迷茫。
盖苏文心里一紧,他知道,此刻士兵们早已没了斗志,若连他都垮了,这支队伍就真的散了。
他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拔出腰间的佩剑。剑身在晨光下泛着冷光,他将剑高举过头顶,声音陡然变得洪亮:“弟兄们!我知道你们累,你们怕!乌骨城大败,是我盖苏文指挥不力,可咱们不能就这么认输!”
士兵们纷纷抬起头,看向他。
“咱们身后是鸭渌江,过江就是咱们的土地!都城还在,家里的亲人还在等着咱们!”盖苏文的目光扫过每一个士兵,“唐军想把咱们赶尽杀绝!只要还有一口气,就不能让他们得逞!
等过了江,咱们重整旗鼓,总有一天,要杀回去,为死去的弟兄们报仇!”
这番话像一剂强心针,让士兵们眼中渐渐有了光。
盖章咬着牙,把干粮塞进嘴里,用力点了点头:“将军说得对!我不能就这么死在这里,我要回去见我娘!”
“对!回去见亲人!”
“杀回去!报仇!”
零星的呼喊声渐渐汇聚起来,原本涣散的士气一点点凝聚。
盖苏文看着眼前的景象,心里稍稍松了口气,这些人可是自己重新夺回都城的筹码。
只有他自己知道,此刻他的手心也在冒汗——他根本不知道江面上有没有船,更不知道对岸会不会有埋伏。
昨夜奔逃时,他早已与斥候失去了联系,这鸭渌江,此刻既是生路,也可能是绝路。
他正想派人去江边探查,忽然听见远处传来一阵整齐的马蹄声。
那声音由远及近,越来越响,震得地面都微微颤抖。盖苏文心中一凛,猛地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只见江对岸的树林里,突然涌出一队骑兵,黑色的旌旗在风中猎猎作响,旗面上“林”字格外醒目。
“是西域军!”有士兵惊呼出声。
盖苏文的瞳孔骤然收缩。他曾听闻,李世民派林云率领西域军共征高句丽,却没想到,他们会在这里出现。
更让他心惊的是,西域军的阵形严整,骑兵列在前排,步兵紧随其后,手中的长枪与弓弩都已拉开,显然是早有准备,只等着他们自投罗网。
林云勒马站在军阵最前方,他穿着一身玄色铠甲,面容冷峻,目光如鹰隼般盯着江这边的溃兵。
他身后的士兵们鸦雀无声,只有旌旗飘动的声音,却透着一股令人胆寒的压迫感——那是历经沙场的精锐之师,才有的气势。
“盖将军,别来无恙?”林云的声音隔着江面传来,清晰地落在盖苏文耳中,“乌骨城一败,你带着残部逃了一夜,也该累了。”
盖苏文握紧了手中的剑,指尖因用力而泛白。他知道,此刻他们根本没有反抗的力气——士兵们大多受伤,武器也丢了大半,而对岸的西域军,个个装备精良,士气正盛。
“王爷,你这是何意?”盖苏文强压下心中的慌乱,高声问道,“战场对决,堂堂正正,你为何要在此设伏?”
林云冷笑一声,抬手向前一挥:“陛下有令,高句丽叛乱,面对叛军格杀勿论,今日本王在此,便是要将你与这些溃兵拿下,押回长安,听候发落!”
话音刚落,西域军阵中便响起一阵号角声。前排的骑兵催马向前,手中的长枪直指江面,步兵也举起弓弩,箭尖对准了江这边的溃兵。
刚刚凝聚起来的士气瞬间消散,士兵们再次陷入恐慌。
有人忍不住后退,有人甚至想跳进江里逃生。盖章紧紧握着断矛,挡在盖苏文身前,声音带着颤抖:“将军,咱们跟他们拼了!”
盖苏文看着对岸严阵以待的西域军,又看了看身边惊慌失措的溃兵,心中涌起一股无力感。
他知道,拼了只是以卵击石,只会让更多人送死。可他又怎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和这些弟兄被拿下,去长安?
江风越来越大,吹得旌旗猎猎作响,也吹得盖苏文的战袍猎猎翻飞。
他望着远方都城的方向,脑海中浮现出朝堂上的争论,浮现出乌骨城下的厮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