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巴黎。
塞纳河畔的咖啡座,紫菱托着腮,看着河面上缓缓驶过的观光船,眼神有些飘忽。
她穿着一身香奈儿的当季套装,头发精心打理过,手指上戴着费云帆送的钻戒,在巴黎的阳光下闪闪发光。
外表看来,她已然是一个优雅的、融入这座时尚之都的年轻太太。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内心深处,那个爱做梦、敏感又带着些许叛逆的少女,从未真正离开。
“又想什么呢?”费云帆的声音在对面响起,带着他惯有的、慵懒而包容的笑意。
他放下手中的金融时报,隔着小小的咖啡桌看着她。
一年多的婚姻生活,让他更加沉稳,看向紫菱的眼神里,有宠爱,有欣赏,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将珍贵藏品妥善安置后的满足感。
紫菱回过神,勉强笑了笑,用小勺搅动着杯中早已冷掉的咖啡:“没什么,就是觉得……这里的鸽子好像比昨天又胖了些。”
费云帆轻笑出声,伸手过来,自然地握住她放在桌上的手:“我的小妻子,总是能注意到这些有趣的事情。”他的掌心温暖干燥,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稳定感。“下午想去哪儿?蒙马特高地?还是再去卢浮宫看看你那幅最喜欢的《沉睡的吉普赛少女》?”
“都好。”紫菱的回答带着一丝敷衍。
刚来巴黎时,这一切都让她兴奋不已——埃菲尔铁塔的璀璨,香榭丽舍大街的繁华,博物馆里那些以前只在书本上见过的艺术珍品,还有费云帆带着她出入的各种高级餐厅和酒会。
她像一只被突然放入华丽笼中的鸟儿,最初被炫目的光彩迷住,但时间久了,却开始感到一种无形的束缚和……孤独。
费云帆对她极好,物质上予取予求,精神上也尽力包容。
他带她看画展,听歌剧,耐心听她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和偶尔冒出的、带着乡愁的感伤。
但他太成熟,太游刃有余,他的世界是建立在现实和规则之上的。
他理解她的诗和远方,却无法真正沉浸其中;他安抚她的多愁善感,却或许在心里将其视为一种需要引导的、可爱的稚气。
他们的公寓位于塞纳河左岸,宽敞,奢华,视野极佳,由顶尖设计师打造,每一个细节都无可挑剔。
但紫菱常常觉得,这里不像一个家,更像一个长期居住的、无比精美的酒店套房。缺少烟火气,缺少那种……属于家人的、杂乱而温暖的气息。
“云帆,”紫菱忽然开口,声音有些犹豫,“我们……来巴黎一年多了,是不是……该回去看看了?”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的表情,“我想姐姐了,也不知道爸爸妈妈他们……”
费云帆脸上的笑容淡了一些,他松开她的手,端起自己的咖啡喝了一口,动作优雅从容。“怎么突然想回去了?巴黎不好吗?你不是说很喜欢这里的生活?”
“喜欢是喜欢,”紫菱低下头,玩弄着餐巾的边缘,“可是……这里毕竟不是家啊。而且,姐姐她……”
绿萍车祸截肢的这件事,一直是紫菱心里的一个结,巨大的愧疚感和对姐姐的牵挂,时常在夜深人静时啃噬着她。
费云帆放下咖啡杯,身体微微前倾,目光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紫菱,我知道你担心绿萍。但你要知道,她现在最需要的是静养和专业治疗,我们贸然回去,情绪激动,对她未必是好事。至于你爸爸妈妈……”他顿了顿,语气更加柔和,“他们都是成年人,会处理好自己的生活。我们现在回去,可能会面对很多不必要的麻烦和流言蜚语。我不希望你受到任何伤害。”
他总是这样,用看似合理且充满保护欲的理由,将她与过去的那个家、那些纷扰隔离开来。
紫菱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但看着费云帆那双深邃的、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她习惯了依赖他,习惯了他为她安排好一切。
“好吧,”她轻声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你说得对。”
费云帆满意地笑了笑,重新拿起报纸:“乖。晚上我订了那家你一直想去的米其林三星,庆祝我们相识……第五百天?”
紫菱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嗯,好。”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紫菱独自在公寓里弹钢琴,是一首有些忧伤的曲子。
费云帆去公司处理一些欧洲分部的事务。
偌大的公寓里,只有琴声在空旷的客厅里回荡,更显得寂静。
就在这时,客厅的座机电话响了起来,打破了这片寂静。
紫菱有些诧异,知道这个号码的人很少,大多是费云帆生意上的伙伴,或者一些他们在巴黎社交圈认识的朋友,而且他们通常都会先打手机。
她走过去,接起电话:“喂,你好?”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然后传来一个熟悉又带着几分犹豫的女声:“……是紫菱吗?”
紫菱的心猛地一跳!这个声音……是妈妈以前的好友,住在他们家附近的张阿姨!
“张阿姨?是我,我是紫菱!”紫菱的声音因为意外而提高了些许,“您怎么……怎么打到这个电话来了?”
“唉,紫菱啊……”张阿姨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沉重,还带着几分欲言又止,“我……我打你妈妈的手机打不通,问了好几个人才问到你这个号码……有件事,我觉得,还是应该告诉你……”
紫菱的心一下子揪紧了,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张阿姨,怎么了?是不是我家里出什么事了?是我爸爸?还是……我姐姐?”她的声音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不是你爸爸,也不是绿萍……”张阿姨叹了口气,似乎下了很大决心,“是你爸爸妈妈……他们……他们离婚了。”
“什么?!”紫菱像是被一道闪电劈中,瞬间僵在原地,握着话筒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关节泛白,“离婚?!这怎么可能?!张阿姨,您是不是搞错了?!”
她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爸爸妈妈虽然不像有些夫妻那样恩爱,但一直相敬如宾,是外人眼中的模范夫妻,怎么会突然离婚?
“是真的,紫菱。”张阿姨的语气带着同情,“都已经办完手续快一年了。你妈妈她……她离开了汪家,现在……好像是和那个姓楚的男人在一起了。”
“姓楚的男人?”紫菱的大脑一片空白,她完全无法将“离开汪家”、“和别的男人在一起”这些词和她记忆中那个温婉、顾家、甚至有些保守的母亲联系起来。
“就是……就是以前和你妈妈有过一段的那个,楚暮云。听说他们很多年前就认识,不知道怎么又联系上了……”张阿姨的声音压得更低,“这事闹得挺不愉快的,你爸爸很生气……具体的,我也不好多说。紫菱啊,阿姨就是觉得,你毕竟是他们的女儿,有权知道这件事……你……你自己要好好的……”
张阿姨后面又说了些什么安慰的话,紫菱已经完全听不清了。
她呆呆地站在那里,话筒还贴在耳边,里面只剩下“嘟嘟”的忙音,像锤子一样敲打着她混乱的思绪。
离婚……妈妈离开了……和楚叔叔在一起……快一年了……
这些信息碎片在她脑海里疯狂冲撞,拼凑出一个她完全无法接受的、荒谬而残酷的现实。
爸爸和妈妈离婚了?
妈妈不要这个家了?
她和那个几乎没什么印象的楚叔叔在一起?
而这一切,发生了一年,她竟然毫不知情!
一股巨大的、被欺骗、被抛弃的委屈和愤怒,瞬间淹没了她。
她猛地将话筒摔在话机上,发出刺耳的声响,然后整个人无力地跌坐在昂贵的地毯上,泪水像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而出。
“为什么……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她蜷缩起身体,将脸埋在膝盖里,压抑地痛哭起来。
她觉得自己像个傻子,在遥远的巴黎,过着看似光鲜亮丽的生活,而她的家,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已经分崩离析。
妈妈选择了别人,爸爸……爸爸一定很伤心吧?
还有姐姐,遭遇了那么大的变故,现在父母又离婚,她该怎么办?
孤独、背叛、愧疚、担忧……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她撕裂。
不知过了多久,门口传来钥匙声。
费云帆回来了。
他一进门,就看到了蜷缩在地上、哭得几乎喘不过气的紫菱,以及被摔在一旁的电话听筒。
他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快步走过去,蹲下身将她揽入怀中。
“紫菱!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他的声音带着罕见的急切和担忧。
紫菱抬起泪痕斑驳的脸,抓住他的衣襟,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语无伦次地哭喊着:“云帆!我爸爸妈妈……他们离婚了!妈妈走了!她和别人在一起了!他们瞒着我……瞒了我一年!为什么……为什么不告诉我?!”
费云帆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辨的情绪,但很快就被心疼和安抚所取代。
他轻轻拍着她的背,声音低沉而温柔:“好了,好了,不哭了,我在这里。”
他任由她哭了一会儿,发泄着情绪,然后才缓缓开口:“这件事……我其实之前听到一些风声。”
紫菱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你知道?你早就知道?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她的眼神里充满了被背叛的震惊。
费云帆捧住她的脸,目光坦诚而带着一丝无奈:“紫菱,我不是想瞒你。只是当时消息混乱,真假难辨,而且我知道你心思重,又一直惦记着家里,告诉你除了让你担心、难过,没有任何好处。我原本想等事情明朗一些,等你情绪更稳定的时候,再慢慢告诉你。”他叹了口气,用拇指擦去她的泪水,“看来,是我考虑不周,让你从别人那里听到,受了更大的惊吓。”
他的解释合情合理,充满了为她着想的意味。
紫菱看着他真诚的眼睛,心中的愤怒稍稍平息了一些,但委屈和难过依旧汹涌。
“我要回去!”她抓住费云帆的手,语气坚决,“我要马上回台湾!我要去见爸爸,去见姐姐!我要问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费云帆的眉头微微蹙起,但他没有立刻反对,而是冷静地分析:“紫菱,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是,你现在回去,面对你爸爸的愤怒和伤心?面对你姐姐可能更复杂的情绪?还有你妈妈……你准备去质问她吗?”
他的问题像一盆冷水,浇在紫菱激动的心头。
是啊,她回去能做什么?指责妈妈为什么抛弃家庭?还是去安慰很可能不想见到她的爸爸和姐姐?
“那我该怎么办?难道就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吗?”紫菱的声音带着无助的哽咽。
“当然不是。”费云帆将她拥入怀中,下巴抵着她的头顶,声音沉稳,“我们需要从长计议。首先,要确认消息的准确性。其次,要了解清楚现在那边具体是什么情况,你爸爸和姐姐的状态如何。盲目地冲回去,只会让情况变得更糟,让你自己受到更大的伤害。”
他顿了顿,继续说:“这样,我先让助理联系一下台湾那边,了解一下最新的情况。我们订下周的机票,好吗?给你一点时间平复情绪,也给我一点时间做安排。回去之后,我们先住酒店,不要贸然回家,看看情况再说。我会一直陪着你。”
他的安排周密而稳妥,像以往每一次一样,试图将一切掌控在手中,将可能对紫菱造成的伤害降到最低。
紫菱靠在他怀里,感受着他沉稳的心跳和有条不紊的计划,慌乱无助的心,似乎找到了一点依靠。
她知道自己冲动易感,而费云帆的冷静和理智,在此刻成了她唯一的浮木。
“嗯……”她哽咽着点了点头,将脸埋在他胸前,泪水依旧止不住,“云帆,我只有你了……”
费云帆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眼神深邃,低声道:“傻丫头,你当然只有我。我会永远在你身边。”
一周后,台北机场。
走出航站楼,湿热熟悉的空气扑面而来。
离开一年多,再次踏上这片土地,紫菱的心情复杂难言。
没有归家的喜悦,只有沉重的忐忑和挥之不去的悲伤。
费云帆揽着她的肩膀,将她护在身边,隔绝了周遭嘈杂的人流。
他事先安排好的车已经在等候。他们没有回汪家,也没有去费云帆在台北的住处,而是直接入住了市中心一家顶级的酒店套房。
坐在疾驰的车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既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街景,紫菱的手心微微出汗。
她不知道等待她的将会是什么。
“紧张了?”费云帆握住她的手,感觉到她指尖的冰凉。
紫菱点了点头,声音有些干涩:“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爸爸。”
“别怕,”费云帆握紧她的手,“有我在。我们先安顿下来,然后……我给你爸爸打个电话,约他见个面,看看他的态度,好吗?”
他的提议是最稳妥的。
紫菱再次点了点头,将所有的依靠都放在了身边这个男人身上。
到了酒店,紫菱站在落地窗前,俯瞰着台北的城市风貌,一种物是人非的凄凉感涌上心头。
曾经,那个有爸爸、妈妈、姐姐的家,虽然也有烦恼,但至少是完整的。
而现在……
她拿出手机,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拨通了那个熟悉的、汪家的座机号码。
电话响了很久,无人接听。
她又尝试拨打汪展鹏的手机,响了数声后,被接起了。
“喂?”电话那头传来汪展鹏的声音,听起来……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依旧是那种带着距离感的沉稳,但细听之下,似乎又比记忆中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冷硬。
“爸……”紫菱一开口,声音就忍不住哽咽了,“是我,紫菱。”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然后汪展鹏的声音才再次响起,听不出太多情绪:“紫菱?你回来了?”
“嗯,我……我刚到台北。”紫菱吸了吸鼻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稳一些,“爸,我……我听说了……家里的事。”
她不知道该如何措辞。
汪展鹏在电话那头冷哼了一声,语气带着明显的愠怒和讽刺:“听说了?是听你那个好妈妈说的,还是听外面那些看热闹的人说的?”
“我……”紫菱被他话语里的尖锐刺得心中一痛,“我是听张阿姨说的……爸,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怎么回事?”汪展鹏的声音提高了一些,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你去问问你那个好妈妈!问问她是怎么不顾这个家,不顾你姐姐,跟那个楚暮云鬼混在一起的!问问她还要不要脸!”
“爸!你别这么说妈妈!”紫菱下意识地反驳,尽管她自己也对母亲的行为感到不解和愤怒,但听到父亲用如此刻薄的语言指责母亲,她还是感到难受。
“不这么说她?那要我怎么说?!”汪展鹏显然情绪激动,“她做出这种丑事,难道还要我敲锣打鼓地表扬她吗?紫菱,我告诉你,从她踏出这个家门的那一刻起,她就不是你妈妈了!我没有这样的妻子,你也没有这样的母亲!”
“爸!”紫菱的泪水夺眶而出,“你怎么能这么说……”
“好了!”汪展鹏粗暴地打断她,“你既然回来了,就安分待着。要是还认我这个爸爸,就别去见那个女人!否则,你也别再叫我爸!”说完,他根本不给她再说话的机会,直接挂断了电话。
听着电话里传来的忙音,紫菱呆呆地站在原地,泪水模糊了视线。
父亲的态度如此决绝,充满了恨意,这比她预想的还要糟糕。
费云帆一直在一旁听着,这时走上前,将她拥入怀中,轻轻拍着她的背:“别难过,你爸爸他现在正在气头上,说的话难免偏激。给他一点时间。”
“那妈妈呢?”紫菱抬起泪眼,“云帆,我想见见妈妈……我想亲口问问她,为什么……”
费云帆沉吟了一下,点了点头:“好,我帮你联系。但是紫菱,你要有心理准备,你妈妈她……现在可能也和以前不一样了。”
他的话语里带着一种暗示,让紫菱的心更加沉重。
她靠在费云帆怀里,感觉自己像一片无根的浮萍,被卷入了家庭的漩涡之中,茫然无措。
原本以为回到台北就能找到答案,却发现,等待她的只是更加复杂和痛苦的谜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