稽城,镜心庵。
佛堂内,傅老太君一如往常的坐在那儿诵着经文。
院子里,梁妈妈正在指挥着丫鬟晾晒制香料用的果皮。
但听一记重重的推门声,被吓了一跳的梁妈妈和丫鬟转头看向大门口,只见傅天华一脸肃杀的走了进来。
梁妈妈看傅天华的衣襟有血,遂吃惊的上前询问:“家……家主您……受伤了吗?怎么衣服上都是血啊?”
傅天华未予理会,径直往佛堂走去。
梁妈妈忙拦道:“家主要见老太君,请先换身衣服……可别吓着老太君……”
傅天华冷哼一声道:“祖母见过的血腥,怕是比我衣服上这些还多得多!让开!”
梁妈妈还待要阻拦,却被傅天华那布满血丝且冷厉的双眸吓得一个哆嗦向后退了两步。
……
进入佛堂后,傅天华负手立于傅老太君身后,语气漠然道:“祖母端坐在这佛堂,手握佛珠,口念佛经,却是满腹的谋算……”
闻言,傅老太君转动佛珠的手一顿后,于蹙眉间睁开眼,缓缓转过身来。
当她看到一脸肃杀,衣襟染血的傅天华,大为惊讶:“天华,你这是……”
傅天华指着自己的衣襟,勾唇笑得怪异道:“您知道这是谁的血吗?这是我娘的血……就在昨天,我们重逢了……呵……可是,她又离开我了……”
他说着,头微一歪,怔怔的接着道:“这次,是真成死别了……娘说她本就该死在那场大火中……却生生的在另一个火海中活了这许多年……”
转而,他眼睑一掀,直视着傅老太君斥诉:“是,我娘是没有当家主母该有干练果决,可若不是身为主君的所谓不作为,何以令一个小妾有如此底气把持家事冒犯主母?!”
旋即,他抬手指着傅老太君,一字一句的斥诉:“还有您!端得是一位为家为子孙操够心的老祖宗。您是有作为,您的作为就是,一面坐视儿媳带着孙儿出走,飘泊在外,一面却暗中派人监视……您可别跟我说,您这是关心我们母子。那我们母子受苦时,您何曾施以过援手?我娘生病无钱买药时,您做了什么?我为了生计卖苦力时,您又做了什么?”
说到此,他伸开双臂,仰天自嘲道:“可笑堂堂一个世家子弟,却要为一日三餐奔忙,为升斗米而折腰……甚至,还要做一些不在人屋檐下,却要做些不得不低头忍让的事……呵……就因为我是个阴命人……”
面对孙儿的斥诉,傅老太君的脸上未见有多少波澜。
但听她不紧不慢的反问:“那素蕊又做了什么?出自书香门第,身为当家主母,她怎就不知道善加利用自己的这份底气来自保和护子呢?”
转而,她坦言道:“是,自从知道你是阴命人,祖母就视你为瘟神。可你毕竟是傅家的子孙,祖母总不能让人将你闷死在襁褓中…但偌大的傅家,上下这么多人……祖母不能也不敢拿来赌啊……你娘带你出走,祖母是很急,还很生气,可祖母能怎么做?当祖母听人禀述你们母子在西莱镇所过的日子时,祖母也是心疼你的呀……可谁让你娘生你的时辰不对呢……这也就算了,原指望,她能将你教好,却没想到,她受了别人的小恩小惠,就要你来做小伏低的偿还……”
但听傅天华厉声截断道:“我娘最大的错是她不该嫁入傅家、更不该生下我!”
旋即,他抬手摆了摆手指,冷嘲道:“不对不对……应该得怪祖母您……以您的心机,可不输于那纵横捭阖的军师,又怎会在挑选儿媳时看走了眼?呵,您无非就是抓着那点权力不肯放,怕儿媳太强了,不仅夺走了儿子,还会将您架空。所以,您是明知道我娘性子柔好拿捏,这才选了她吧……可让您始料不及的是,您的儿子不肖母,他放着柔弱好拿捏的正妻不去宠,却去宠一个只想着算计他谋其产业的小妾。不过,您也是棋高一着,以那小妾为棍棒,既替您管理了家业,又无法真正的获得权力。您,才是那把,悬在这个家里上下人等头上的刀!”
听到此,傅老太君脸上掠过一抹几不可察的愠怒。
转瞬,她依旧秉着不紧不慢的语气问道:“那你以这等疯魔行径闯入佛堂,就是为了来问责你祖母的?”
语落间,她站起身,伸手拿过置于一旁的龙头拐杖,向前迈出一步后,直视着傅天华问道:“那你要如何问责?怎样问责?是一一罗列你祖母的罪名?还是要替你母亲出气,让祖母付出相应的代价?”
闻言,傅天华作气笑状的舌抵上齿后,侧头负手一叹。
傅老太君遂蹙眉问:“怎么?不够吗?难不成,你还要连带上整个傅家?”
话音未落,只见傅天华已嗤笑得露出了虎牙。
旋即,他作躬身状眼睑一掀,眸含异芒的道:“在祖母心里,终究是傅家重过子孙……好啊,那您就继续守着,孙儿祝您无病无灾,长命百岁……”
就在这时,准备回京的陈显阳带着傅天云来探望傅老太君。
二人一进门,就感觉到一种莫名的压迫感。
傅天云在傅天华转身间看到他衣襟上的血后,下意识的出言询问:“大哥,这……”
未等她问完,但听傅天华对傅老太君道:“啊,对了,祖母不是嫌儿孙不够多嘛?呐,天云已然成亲,想必很快就会给祖母添上一个重外孙了……”
说着,他走到傅天云的面前,叮咛道:“天云,显阳表弟可是陈家的独苗,你可得争气些,一索得男才是……不过,最重要的是,记得算好时辰再生,可别生下个八字不合的累己又累人呐……”
话落,桀骜大笑着向外走去。
……
直至走出镜心庵的大门,傅天华的笑容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无言的苦楚。
他红着眼,看向天空,喃喃的道:“这世上最疼爱我的人已逝,而最亲近的人,也已安置好……我应再无所依恋和牵挂……该是时候斩断一切了……”说罢,大踏步向远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