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听澜却迎上北冥离怒气翻滚的眸色,怒火亦然更甚:“北冥离!”
“找死的人是你!”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刻骨的恨意:“你竟敢……竟敢将她的遗蜕囚禁于此?用这等污秽邪术亵渎她的安宁?!”
阿鸢已经回来了,他却依旧囚着她之前的尸身!
宋听澜都不敢想,若这阵法当真要成功,那阿鸢如今的魂魄是不是又得硬生生剥离出去承受剥魂之苦?
他的阿鸢,已经因为眼前之人丢过一次命了。
九洲大陆天才云集之地莫过于天极宗,天极宗建立以来出过不少天之骄子,但二十几岁的化神,也就那两个。
一个是他,另一个是他曾经的师妹,季清鸢。
他的小师妹,二十二岁的化神,被师兄师姐们宠着,走出去无论去哪儿都会被人宝贵着珍稀着……偏偏沦落魔域,被人欺骗,连命都丢了去。
若北冥离当真爱她,便知她喜欢温暖的阳光,喜欢自由的风,喜欢灿烂的花,而非被囚在终年不见阳光的宫殿里受尽痛苦而死。
北冥离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宋听澜的声声质问,和那一句亲昵的“阿鸢”,如同最锋利的针,狠狠刺中了他心底最隐秘而不可触碰的痛点。
愧疚、悔恨和几分对眼前之人的嫉妒。
那丝本就微乎其微的、因愧疚而对眼前之人产生的晦暗心绪,瞬间被汹涌而上的暴戾和一种被侵犯领地的暴怒彻底碾碎。
“闭嘴!”
北冥离的声音陡然拔高,浅金色眼眸中一片猩红,似有血色翻涌,“她的名讳,岂是你能叫的?她是本尊的夫人!”
“本尊如何安置她的遗蜕,轮不到你这外人置喙!拿了东西,立刻滚!”
最后几个字,裹挟着恐怖的威压,气势沉沉,如同天罗地网般压向宋听澜。
“外人?夫人?”
宋听澜立在原地,白袍青丝被吹得猎猎作响。
闻言,他怒极反而生笑,向来不常笑的人此刻勾唇笑出声来,偏偏那笑声冰冷刺骨,带着几分悲凉与嘲讽。
他嘲讽开口:“北冥离,你配吗?”
“若非你当年为一己私欲,利用她、欺骗她、将她逼入绝境,她又怎会……!”
他话未说完,目光再次投向那具冰棺,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你休想再禁锢她!”
“今日,这冰棺我必要毁去,让阿鸢离开这肮脏之地,让她解脱!”
话音未落,宋听澜手执长剑,催动体内灵力,寒芒乍现,剑影随之而生,电光闪烁缠绕,凛冽而肃杀的剑气将一地的招魂器物吹得四散哗哗而倒。
大乘期修士的恐怖剑气将观星台的温度拉至了最低,地上已然结了一层薄薄的冰。
他双手握剑,剑尖直指第三阶圆台上的巨大冰棺,一道凝聚了雷霆剑意、带着毁灭气息的冰蓝色剑气,缠绕着细小的电光,如同咆哮的极地之龙,撕裂空气,悍然斩去,目标直指圆台最上的冰棺。
他的动作极快,北冥离刚抬手定住被剑气带起摔得乱作一团的补魂招魂的法器,宋听澜的剑就已然挥了出去。
而这一剑,彻底斩断了北冥离最后一丝名为理智的弦。
“尔敢——!!!”
看着他一剑斩向冰棺,北冥离彻底失去了理智,浅金色的眼眸瞬间被暴怒的血色完全充斥。
他再也顾不得那些补魂招魂的器物,不顾一切地扑上去挡在了冰棺之前,甚至连空间撕裂之术都忘了用。
然而,还是慢了一瞬。
顶端强者的对决,一瞬便能毁天灭地定人生死,何况是一具早已死去五百年以千年玄冰维持不腐的尸体。
纵他拦下了大半,凛冽剑气下,冰棺依然寸寸碎裂,而里面被精心呵护了数百年的尸体,也在一瞬间老去腐化成了一架白骨,几瞬便被肃杀的剑气绞碎,成了齑粉。
北冥离愣愣浮在一片空荡的三阶圆台前,怔怔盯着面前的空荡,双眸赤红。
没了。
他的念想,没了。
向来以假面示人的人此刻如同一只狂躁的怒兽,喉间怒吼震得整个观星台都几乎簌簌震颤。
冰棺,那是他百年来唯一的执念,是他复活她的全部希望,是他绝不容许任何人妄动的逆鳞。
宋听澜此举,无异于将他的心脏生生剜出,再狠狠践踏!
滔天的魔气如同沸腾的望不到边际的墨色怒海,以北冥离为中心轰然爆发。
原本空旷而广阔的空间仿佛被投入熔炉,极致的冰寒瞬间被焚灭万物的恐怖高温所取代。
地面上的暗红法阵符文疯狂闪烁,发出刺耳的嗡鸣,墙壁上流淌的幽蓝符文明灭不定,几近熄灭。
“宋听澜!!”
“本尊要你形、神、俱、灭——!”
北冥离的声音冰冷而暴戾,他右臂猛地抬起,五指箕张,掌心对准下方正立着的白袍剑修,周身翻腾的漆黑魔气疯狂向内坍缩、凝聚,一股源自开天辟地之初的、纯粹到极致的毁灭气息轰然降临。
“玄——九——天——火——!”
随着他话音一字一字的落下,一道几乎蓝的发紫的蓝紫色火焰,如同挣脱了亘古封印的灭世凶兽,自他掌心狂涌而出。
那火焰并非极度灼热,而是带着一种焚烧万物、湮灭灵魂、能彻底吞噬的绝对死寂。
蓝紫色的火焰在空中疯狂扭曲、膨胀,瞬间化作一只遮天蔽日的魔龙形状。
蓝焰魔龙正张嘴,似乎要发出一声无声的却足以震碎心魂的尖啸。
带着主人下达的命令,也带着北冥离滔天汹涌的杀意和暴戾,如同灭世的陨星,朝着下方长身玉立手执长剑的白袍剑修,悍然俯冲而下。
与正俯冲而来的庞然大物比起来,下方立着的白袍剑修实在是渺小。
宋听澜眉头微蹙,手执曳影,冰魄剑意涌出一阵浅蓝色流光,以他为中心,不断蔓延。
二人一人在上,一人在下,悍然对峙。
整个观星台似乎都被震得摇摇欲坠,闻声赶来的仝伯、巫师和黑影卫们欲要插进来,却实在插不进这二位恐怖的威压中。
蓝紫色焰火俯冲而下,所过之处,恐怖的灼热将空气都燃得扭曲、塌陷,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观星台内那些坚固无比的黑曜石地面和石柱,已在恐怖的高温下瞬间融化、汽化。
而宋听澜挥出去的冰蓝剑气,在触及这蓝紫火焰,便被寸寸吞噬,如同阳光下的薄雾,消融无踪。
蓝紫色焰火组成的魔龙几乎逼近到跟,似乎要将宋听澜彻底吞噬。
他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那焚尽灵魂的恐怖高温扑面而来。
季清鸢匆匆忙忙赶来时,见到的,便是北冥离冷然立在上方,两眼猩红,浑身的气息都暴戾而凶残。
原本布满符文法器的观星台如今已看不出原状。
而下方,恐怖的火焰,已逼近到跟前,几乎要吞噬那白袍剑修。
“师兄——!!!”
一声带着极致惊恐与决绝的清叱,如同穿云裂帛,骤然从入口的阴影处炸响。
听到熟悉的声音,宋听澜下意识扭头。
便见一道灰色的身影,如同扑火的飞蛾,又如同离弦之箭一般、拖着略微僵硬的左肩,向玄九天火压下的方向,向他冲来。
两人对峙的余波与威压刮在她身上脸上,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发出清脆的声音。
季清鸢却顾不上,她义无反顾地、用尽最快速度地冲了过去,不顾那逼近的灼热,直直挡在宋听澜身前。
她有系统在,没完成任务前无论如何系统都不会让她彻底死去,而宋听澜若死了,那便真是没有机会再重来了。
季清鸢张开手臂,死死闭住眼睛,心里疯狂喊着:“系统!!”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凝固。
预想中的、足以瞬间将血肉之躯焚为虚无的极致痛楚并未传来。
那焚尽万物不死不休的玄九天火,那代表着魔尊北冥离无上权柄和可灭万物的本命真焰,在触及那灰色身影的瞬间……静默下来。
下一瞬,原本如它的主人一般暴戾而凶残的玄九天火,陡然乖顺下来,如同漂泊的游子重归母亲的怀抱。
焚灭一切的暴戾气息骤然消散,毁灭的蓝紫之色如同潮水般飞速褪去,显露出内里最本源、最纯净的苍蓝流火。
那火焰不再冰冷死寂,反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源自灵魂最深处的温柔与眷恋,甚至是带着几分……
臣服。
它们不再是择人而噬的凶兽,而是化作了无数道温顺的、璀璨的苍蓝流光,如同最忠诚的护卫。
甚至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依恋,轻柔地、小心翼翼地缠绕上那灰色身影下意识伸出的、挡在身前试图防御的手掌。
流光在她纤细的指尖跳跃、流淌,好似正在欢快起舞,非但没有带来丝毫灼痛,反而传来一种奇异的的温暖与舒适感。
季清鸢一怔。
似曾相识的温暖。
那温暖顺着指尖蔓延,仿佛连灵魂都被温柔地抚慰。
好像很久之前,她曾觉寒冷难耐时,便有这般的温暖,曾这样安抚过她。
然而,这足以焚灭万物的恐怖高温,虽然被火焰本身的灵魂之印所隔绝,未能伤及那灰色身影分毫。
但她脸上那枚在冲过来时遭受强烈冲击的、早已布满裂纹只凭微薄灵力勉强维持的幻形玉符,却再也无法坚持下去了。
“咔嚓…”
“咔嚓……”
细微却清晰无比的碎裂声,在这死寂凝固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如同春日湖面最后一片薄冰的消融,尘封百年的画卷,此刻,被骤然揭开。
那枚紧贴着她脸颊经受重重冲击几乎撑到极限一碰就要碎的幻形玉符,如同遇到烈阳的晨露,此刻正在软化、扭曲、最后彻底崩解。
枯槁的深褐色伪装如同融化低落的烛泪般滴滴下流、簌簌而下。
粗糙暗沉的肌肤迅速褪去,露出其下光洁如玉、细腻如瓷的底色。
原本极其平淡的五官此刻如同被拂去尘埃的明珠,显露出其下不可掩盖的明华。
挺翘精致的琼鼻,线条优美流畅的下颌,以及那双因震惊还未反应过来而睁大的、清澈而熟悉的眼眸。
眉宇间那份熟悉的倔强与灵动,历经百年风霜,她的神态依旧熟悉而清晰。
易容的伪装彻底剥落。
那张清丽而令人熟悉到心悸的面庞,在跳跃的流焰映照下,清晰地呈现在所有人面前。
风,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停息。
观星台内,死寂得仿佛时间都已消亡,静止在此刻。
立在远处,目睹这一幕的巫师、黑影卫众人,都如同石化一般僵在原地。
这、这和冰棺里的那个女人…怎么会如此相像?
悬浮在半空的北冥离,本还维持着高高在上睥睨众生的身影,此刻猛地一个剧烈的踉跄。
那双刚刚还燃烧着焚世怒焰的浅金色眼眸里,所有的冰冷、暴怒与杀意,如同被投入巨石的寒潭,瞬间被击得粉碎。
取而代之的是铺天盖地的、足以淹没一切理智的震惊、茫然、难以置信,以及一种失而复得的、近乎癫狂的狂喜和……灭顶的恐慌。
他死死地盯着玄九天火映照中那张熟悉到令他灵魂都在颤抖的脸,看着那温顺缠绕在她指尖、仿佛拥有生命般的金红流火。
玄九天火…玄九天火…
这世间,能令玄九天火甘愿臣服之人,除了他,只有一个。
他的妻子。
北冥离薄唇张了又张,喉结上下滚动,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从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的喉咙深处,挤出两个破碎得不成调、带着无尽恍惚与不敢置信的音节:
“……清……清鸢?”
声音嘶哑,轻得像一片羽毛,却又重若千钧,充满了小心翼翼的试探。
他伸出手,似乎想去碰碰她的脸,看看那是否是真实的,是否又是他百年间无数次中的一次幻梦。
玄九天火温柔地缠绕着季清鸢的指尖,收净了原本要毁天灭地的灼热,也映亮了她看向他的眼眸。
戒备的,警惕的,陌生的。
他刚伸出微颤的手,便见她以保护的姿态站在那个白袍男人的身前,戒备地盯着他。
那双依旧清澈漂亮的眼眸此刻却如同淬了寒冰,带着冰冷的审视,直直射向半空中那个失魂落魄、如同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的魔尊。
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死寂凝固的空气,清晰地落在他耳边:
“你为何伤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