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正是午时,一进山却骤然阴暗许多,明明无风,却有凉意拂过裸露在外的肌肤,季清鸢蹙眉望了四周一眼,低头看了眼不动的定星针,收敛气息继续小心往上走。
山间不知何时起了白茫茫的雾气,雾气渐浓,季清鸢掐了个避瘴诀,沿着蜿蜒的山路继续向上攀登。青冥山的树木比寻常森林高大许多,枝叶遮天蔽日,只有零星的光斑透过缝隙洒落在地面的腐叶上。
越往深处走,周围的灵气越发紊乱。季清鸢的脚步逐渐放慢,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暗处窥视。她悄悄捏紧了袖中的白绫,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状况。
“哗啦——”
左侧灌木丛突然传来细微的异响。季清鸢猛地转身,却只看到一片晃动的枝叶。
“谁在那里?”
无人应答。
不知何处而来的山风掠过树梢,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什么人在低声窃笑。
她如今是大乘期修士,想要移山削地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但这里毕竟是妖族地界,不想若祸上身和被妖王发现,便只能小心为上,尽量避免与人斗上。
季清鸢攥着袖间的罗盘,越往上走这周围生的树木越是奇形怪状,雾气也逐渐浓郁,腐烂又甜腻的味道和草木味土腥味混在一处,形成了一种难以形容的怪味。
大乘修士极为灵敏,季清鸢只觉得四面八方的妖气越来越浓郁,可却没再听到周围有任何妖的动静。
不对。
季清鸢停了下来,抬眸往四周看去。
山风突然悄无声息地转了方向,带来一阵甜腻的香气,被掩在草木味、土腥味和腐叶难闻的味道之下,几乎不可察觉。
季清鸢立即屏息,却已经吸入了几缕——那香味像极了桂花酿,却多了一丝腥甜。
她正欲运转灵力驱赶吸入的那几分毒视线却开始模糊,脚下的泥土变得柔软如棉。
这是什么毒,为何这般厉害?
她踉跄着扶住身旁的树干,那树干却在她掌心蠕动起来。粗糙的树皮裂开一道缝隙,露出里面猩红的“血肉”,两根藤蔓如毒蛇般窜出,瞬间缠上她的手腕。
“竟然来了个小妖怪!\"树干发出沙哑的讥笑声,裂开的缝隙扩大,露出排排尖利的木齿,“好久没能尝尝小妖怪了!”
妖吃妖?同类相食?
季清鸢心中惊骇,却不想略带模糊的视线中,满山的树木乃至花草石头都开始动了起来,一个个妖怪钻了出来,还带着原始的化形前的妖身特征。
难怪妖气越发浓郁却不见妖,原来这满山全都是化了形的妖怪。
系统“哦豁”一声:“宿主运气真好,恭喜宿主成功闯入千年老妖的妖怪窝!”
季清鸢正想掐诀反击,却发现灵力滞涩如泥。
那香气不仅是迷药,还能封锁经脉!更多的藤蔓从四面八方袭来,缠住她的脚踝、腰肢、脖颈,将她悬空提起。她像只落入蛛网的飞蛾,越是挣扎,束缚越紧。
“放...开...”藤蔓勒得她几乎窒息,眼前阵阵发黑。
“老大!抓到了个好东西!”缠住她的藤妖兴奋地大喊,声音在山林中回荡。
地面突然隆起几个土包,钻出七八个奇形怪状的妖怪——有半边身子是树干的老人,有长着蘑菇头的矮子,还有浑身覆满青苔的壮汉。他们围着季清鸢啧啧称奇,有几个凑过来鼻头耸动不停地嗅着她,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贪婪的光。
“好淡的妖气啊,不过皮肉闻起来好香……”蘑菇头伸出长舌舔了舔嘴唇,“可以直接开始吃了吗?会不会不够分?我想要她的手。”
“蠢货!好不容易来了个能吃的,直接生吃能有什么滋味?”青苔壮汉一巴掌拍在蘑菇头后脑勺上。
因为同食妖族,他们被逼着躲进了这青冥山,出都不敢出去,外面知情的妖怪知晓这里有食同族的千年妖怪又不敢进来,他们已经许久未曾吃过妖怪了,实在是馋得不行。
季清鸢在昏沉中听到这些议论,强撑着最后一丝清明咬破舌尖。
舌尖的剧痛让她短暂地清醒过来,她默念解咒口诀,储物戒禁制被解开,星痕如银蛇出洞,神器一现,便将最近的三个妖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抽飞了出去。
妖怪们手忙脚乱地惊叫一团,几个妖怪又反应过来与星痕打了起来。
“这妖怪竟然还能动!”抓着她的藤妖惊叫一声,更多的藤蔓缠上来,这次直接封住了季清鸢的嘴。
老树妖拄着拐杖走近,千年妖怪的气息压迫性极强,他用枯枝般的手指抬起季清鸢的下巴:“有意思...中了我的\"醉仙欢\"还能反抗。”
他突然凑近嗅了嗅,“咦?这气息...”
他还没说完,打倒了那些缠着它的妖怪的星痕便又飞回来,一鞭子抽在他的手上。
老树妖迅速钻入土下躲开,徒留原地几片飘散的落叶被星痕凌厉的余波割成了两半。
老树妖出现在十丈之外,心有余悸地望着那根守在季清鸢身侧的星痕鞭,面色凝重:“这是灵力波动…你这个妖怪,怎会有人族修士的灵器?”
星痕虎视眈眈立于她身侧,刚刚围在她身边的妖怪包括抓着她的藤妖都通通被星痕吓退,跟着老树妖站在离她十丈之远处观望着,季清鸢手撑地坐着,低头不停地咳嗽。
全身被束缚的感觉并不好受,季清鸢不停地咳嗽,腿依旧软绵绵的,若非修为够硬,恐怕她早已晕倒被捉过去了。
不过她如今的情况也不容乐观,这树妖的醉仙欢实在强劲,灵力压根逼不出来,季清鸢满头的冷汗,咬着舌尖强撑道:“系统……兑换,解毒。”
系统提示音响起:“滴——,解毒卡兑换成功。千年树妖,致命之毒,正在分析毒素成分...解毒需要半个时辰,请宿主保持清醒活下去哦~”
系统欢快的机械音还没落下,对面那群妖怪就对视几眼,使了个眼色,下一瞬,那些妖怪就齐齐冲了上来。
几根粗壮的藤蔓窜出,缠上了星痕,星痕再厉害,一鞭也难敌群妖,一时间被拽着围着拖远了去。
唯一的倚仗被拖走,季清鸢强撑着抬起头来,虚弱地咬着牙道:“我、我不是妖,我是人族修士,你们若敢动我,我的师门一定会找到你们为我报仇…”
后颈就一阵凉风袭来,她意识到什么,但迟钝又虚弱没来得及转头,后颈一痛,便晕了过去。
……
意识渐渐回笼,耳边的声音忽近忽远,似乎有什么人正在激烈地争辩着。
“人族怎么了?你看看,她细皮嫩肉的,一定好吃!”
“蠢货!你看看她那灵器,那可不是一般东西!这人是有来头的!”
“那又如何,这里是妖界,人族修士还能到这里来杀了我吗?”
“醒醒吧你!如今我们都已经因为吃妖被赶到青冥山了,真被人族修士发现,你以为妖王会庇护我们?”
“把她炖了吃干净了,谁会知道是我们杀的?”
“……”
一群妖怪呈两派意见喋喋不休地争论起来,吵得越来越激动,声音也愈发高昂。
“咚——!”
一声重重的拐杖驻地的闷响,原本争得面红耳赤的两方妖怪都停了下来,一时间极为安静。
“够了。”老树妖最后下了定夺,“人族修士阴险狡诈,擅用搜神、招魂之术更是多如牛毛。”
“那怎么办?人都抓了,现在放回去也难保她不会回来报复!”
老树妖冷哼一声:“谁说要放她回去了?”
季清鸢只觉得有一道阴冷的目光扫视了她一番,旋即,她听到那老树妖笑道:“贡品不是还缺了一件吗?”
他这话一出,众妖一静,随即哗然,有妖在笑,笑声尖细而刻薄,也有妖在高声奉承着:
“老大就是聪明!”
“两全其美!还得是老大…”
“……”
在妖怪们一句句的奉承间,季清鸢的意识再次模糊。
直到一盆冰冷的水忽地重重泼在脸上,季清鸢才猛地惊醒。
身下触感潮湿而泥泞,她转了转眼珠子,发现她正躺在一个潮湿的洞穴里,手脚被泛着绿光的藤蔓捆住,周围堆满了各式各样的东西——闪着微光的矿石、封在琥珀中的奇花、甚至还有几个昏迷不醒的小妖精。
这些应该就都是“贡品”了。
“醒了?”一个苍老又略带沙哑的声音响起。
季清鸢抬头,就看到那老树妖正坐在一旁,蘑菇头蹲在一旁磨刀,刀刃在火光下泛着诡异的绿色。
见季清鸢目光停留在那刀刃上,“别担心,我们不吃你。”
季清鸢的喉咙火辣辣的疼,声音嘶哑:“你们...想干什么?”
“当然是送你去个好地方。”老树妖咧嘴一笑,露出满口黑黄的齿。“我们这些妖虽然名声不好,但也不傻,杀了你要是遭了报复……”
蘑菇头插嘴:“所以老大决定把你放在贡品里一起献上去!只要贡品好,妖王大人高兴了,说不定就愿意把我们纳入庇护范围,我们就不用天天躲在青冥山了!”
季清鸢这才明白他们的算计。
青冥山妖族因食同类的恶习被其他妖族所排斥、驱赶,也不被妖族王室所承认,生存空间越来越小,只能躲在青冥山里。
所以他们动了给妖王上贡讨妖王欢心以求得庇护的心思,恰巧撞上她这么个人族修士,他们怕她背后有人族势力不敢杀她,干脆把她当作贡品一起献上去。
这样,一来能增加贡品,二来,她背后的人族势力再大,也不一定能报复得了妖王。
被当作贡品献给岑川……对她而言,这可比直接面对这些食人妖还要棘手。
季清鸢叹了口气,有些无力地仰头盯着潮湿的山洞,但她此刻身上还是无力,又被藤蔓绑着,压根逃不了。
季清鸢开始呼叫:“系统,还有多久能解开这毒?”
系统道:“还要一刻钟。”
恰在这时,外头忽地传来一声:
“时辰到了,出发!”
老树妖一声令下,几个小妖七手八脚地把贡品装上板车。季清鸢被扔进一个装满灵草的竹筐里,上面还盖了层散发着怪味的兽皮。
板车吱吱呀呀地行进在山路上,一颠一颠地,季清鸢透过兽皮的缝隙观察外界。
他们如今还在下山,沿途的树木张牙舞爪,枝干扭曲成各种狰狞的形状,时不时还有几双发光的眼睛从黑暗中窥视车队。
这一群逃到荒山里的妖族,穷得连运贡品都是用的破板车,且此处是妖族地界的边缘地带,离王宫甚远,按照他们这样运下去,没个十天半月都到不了。
还有一刻钟,她身上的毒就能被解开了,介时,她一定要把这群食同族的妖都杀了,再拿到残卷离开妖族地界。
正当季清鸢松了口气静等系统解毒时,板车忽地停了下来。
季清鸢一顿,她往上偷偷顶开兽皮,透过兽皮的缝隙往外看,却感受到一阵妖力的波动。
视野有限,她看不见车队前方发生了什么,还被跟着车队站在旁边的妖怪发现一把把她的头按了下来:“老实点!别乱动!”
系统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哇,宿主,他们竟然有传送符诶。”
季清鸢:“……”
她沉默半晌,咬牙切齿道:“你别光看热闹,加快点速度,快给我把毒解了!”
系统淡淡地“哦”了一声,没再说话。
停着的板车又动了起来,妖力波动越来越明显,直到季清鸢耳边传来闷闷的嗡嗡响声,像被人丢进了密闭的容器里,但紧紧几瞬,这股感觉就迅速消失。
板车好像被推着拐了个弯,随之传来嘈杂的人声,纷纷嚷嚷,听不清楚,却极为热闹。
耳边也传来几个妖怪兴奋的声音:“到了!要到了!”
“好久未曾回过王都了!”
“……”
到王都了?
季清鸢缩在竹筐里,心里凉凉的。
板车继续动着,直到忽地一停,兽皮被掀开一角,季清鸢眯起眼适应突然的光亮——他们来到了一座极其宏伟的宫殿前。
这座宫殿并不陌生,毕竟许多年前,季清鸢曾带着少年岑川匆匆从此处逃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