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师大北门,进门右转,第一个路口右转两百米,兰蕙公寓大堂门口,穿着条牛仔裤,小白鞋,蓝色衬衫的小李厨子,手里拎着一个布包,站在那儿接受着来往的红白黄黑各国姑娘们的参观。
毕竟,在一个男生占比不超过25%的学校里,找一个这种长相身材高度的,从统计学上来讲,概率无限接近于个位数。
瞧见经过身边,不时飞过来眼神,小李厨子很坦荡的回看过去,“白长圆大翘挺直大小S”的在心里做着判断。
许是太过坦荡,触发了某种被动,刚经过一个腰臀比惊人的金发斯拉夫长相的姑娘,李乐的屁股就传来一阵痉挛般的抖动。
噗!掏出来瞄了眼,忙接通,“喂,媳妇儿,昂,在楼下了,刚给打了两个电话没接,但她那个萨瓦迪卡的室友说这个点儿应该回寝室。”
“那必须的,你交代的事儿么,放心,一定传达到位,嗯嗯,嗯,mua!!”
挂上手机,蹭蹭上面的口水,噗!又给插了回去。
再一转头,就瞧见李尹熙从不远处走来。简单的衬衫长裙,背着一个帆布包,素净得像任何一个潜心学业的普通留学生。
可陪在她身边的不是熟悉的女同学,而是一个高个子的年轻男生。两人并肩走着,步调随意,男生微微侧头,低声对李尹熙说着什么,她听得很专注,嘴角带着一丝浅浅的笑意。光线勾勒出年轻面庞的轮廓,泛着静谧的亲昵感。
李乐没动,没有喊,只是静静的看着两人走到楼前。
李尹熙先看到他,表情瞬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细微,像一滴水落入深潭,涟漪轻得几乎不见。
脸上的笑意收了起来,变成一种略显局促的惊喜,“姐夫?”
身边的男生闻言,目光也落到李乐身上。
比自己矮了一个头,很标准的单眼皮,眼尾狭长如墨线轻挑,鼻梁陡峭。薄唇如刃,下颌带着明显的棱角,倒算的上五官端正。休闲西装,头发梳的板正,很精神。
男生迅速地打量了一下李乐,异常高壮的身形,手中那个印着“燕京大学105周年纪念”的帆布包,以及那张明显不是南高丽人的、和身材形成强烈反差的俊秀,沉静的面孔,还有,那标志性的圆寸脑袋。
而听到李尹熙嘴里喊着“姐夫”,便小跑过去,男生脸上挂起无可挑剔的礼貌微笑,跟着走近两步。
“我给你打电话,怎么不接?”
“啊?你打电话了?”李尹熙一抬胳膊,从包里翻出手机,“呀,刚才开组会,我调了静音,没听见,不好意思啊姐夫,等久了吧?”
“没事儿,我也刚到。”说着,李乐把手里的布包抬起来晃了晃,“后院儿做的几样泡菜和蟹酱,你姐说你前几天打电话说,上次从家拿的都吃完了。”
“嘿嘿嘿,还是大姐和姐夫疼我,这两天没这些东西,吃饭都不香的。”
“噫,这玩意儿有啥好吃的。李笙和李椽是一口不沾。”
“想吃你做的,又不能天天吃到哇?”
“行了啊,我可听你姐说了,上半年我不在家,你是一礼拜恨不得去家七天蹭饭。”
李尹熙“嘤嘤”两声,扭了两下,“哪有,我都是去看孩子的。”
“嘁,就拿孩子找借口,那怎么这暑假回来,也不来家吃饭了?”
“我这是马上毕业了,要开始写毕业论文了么,忙。”
“忙?你一个留学生,为了个论文忙?”说着,李乐瞄了一旁的男生一眼,脸上浮现出“哦~~~”的微笑,眼神却在示意李尹熙,“那谁?”
“哦哦,这是郑宇哲同学,是我.....系里的同学,也是南高丽来的。” 李尹熙的介绍词在“同学”之前有一个极短暂的、几乎不可察的停顿,被李乐抓住。
“郑宇哲同学,这是我大姐夫,李乐。”
“李乐哥,您好。我叫郑宇哲。”那声,立刻躬身,按着南高丽的规矩,行了个无可挑剔的标准的问候礼。笑容温和得体,中文发音清晰标准,带着点南高丽的僵硬,但不影响理解。
李乐微微一笑,点点头,语气平静,但视线却像无形的探针,目光在郑宇哲的脸上停留了一瞬。
男生脸上的笑容还未来得及完全收起,但是在对方看似恭敬有礼的眼神深处,李乐飞快捕捉到了一种猝不及防地翻涌起的热切,一种近乎灼热的、带着强烈目的性的专注,像猎人终于锁定目标时的精光一闪,又迅速被一层温文尔雅的薄纱覆盖下去。快得让人几乎以为是错觉。
而在这眼神里,更看到一丝飞快闪过的,并非全然是晚辈的谦恭,而是审视、是估量、亦或是某种过于急切的确认。
“你好,你好。”
李乐微微一笑,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像投入了一颗小石子,翻起了一圈圈的涟漪,转向李尹熙,状似随意地问,“刚下课一起回来?”
“嗯,”李尹熙点点头,手指无意识地捏着帆布包的带子,“正好讨论论文的开题,就一起走回来了。”
郑宇哲适时地开口,语气谦逊:“和李尹熙同学交流,总能学到很多。李乐哥,很高兴认识您。那我就不打扰了,尹熙同学,论文的事我们明天再细聊?”他看向李尹熙,眼神询问。
“好的,明天见。”李尹熙应道。
郑宇哲再次对李乐礼貌地颔首,“李乐哥,再见。”
说罢,转身离去,步履从容,背影很快消失在公寓楼的拐角。
楼道口短暂地沉默下来,只余下外面马路上模糊的车流声。
“这郑同学,看着挺不错,挺有礼貌。你们很熟?”
“就是....是挺亲切的同学.....我们在做同一个专题项目,比较聊得来,这几天,他帮我把论文大纲都给整理了出来。”李尹熙没有抬头,仿佛在专心致志的研究布包上的燕大校徽,却又“强调”一句,“他学习很认真,很好的。”
亲切的同学?聊得来?
那个遥远记忆里的冰冷传闻在脑海深处闪现,独居的绝望,公寓的静默,电话线的僵硬。
李乐看着眼前年轻鲜活、正努力掩饰一丝悸动的姑娘,一股复杂的情绪涌上来。
欣慰是底色,她确实挣脱了命运冰冷的桎梏,从那个窒息的笼子里飞到了这所大学自由的林间。
可另一种担忧,像细细的藤蔓,瞬间就缠绕住了那份欣慰。
三松的光环对某些人来说,本身就是无法抗拒的磁场。
而这个郑宇哲,那精确到毫厘的恭敬和眼底那一闪而过的评估,让李乐本能地感到不舒服。
“挺好的,”
李乐点了点头,语气温和如常,甚至带着点鼓励的笑意。
“在学校多几个聊得来的朋友是好事。那个,他知道家里....具体是做什么的吗?”
李尹熙飞快地抬起眼瞥了他一眼,随即又垂下,“没有具体说过....只说家里是普通公司的职员。”
“他家呢?”
“他家里是开整容诊所的,医生。”
回答非常迅速,语速比平时稍快了一点,带着一种急于结束这个话题的意味。
“嗯。”李乐应了一声,脸上的笑意未减。没有戳破,没有追问。
他太清楚了,现在说什么都是徒劳,甚至会激起这姑娘骨子里和老李一脉相承的逆反心。
她需要那份带着朦胧情愫的新鲜空气,远离庞大阴影下的“普通”。
李乐抬手,指了指那个布包,“少吃点儿这玩意儿,多吃点肉,你姐现在也就偶尔,毕竟腌制的,对胃不好。”
“哎呀,知道啦,姐夫。”
“周末有空么?回家,正好我朋友也从丑国回来,我给做好吃的。粉蒸肉还是红烧羊肉?酸菜鱼还是狮子头?”
“红烧羊肉!酸菜鱼!”
“行,诶诶,把口水擦擦,大馋丫头啊是。”
李尹熙一抹嘴角,手一伸,“哪有,你看,你看!”
“哈哈哈哈~~~行了,快上去吧。”
李尹熙明显松了口气,“好的,姐夫路上小心。”
拎着布包,冲着李乐欠身,转身快步走进了宿舍楼门,背影带着一种逃离审视的轻盈。
李乐站在台阶下,目送她纤细的背影消失在楼道阴影里,远处校广播站开始播放一首旋律舒缓却有些陌生的流行歌曲。他脸上的温和笑意像退潮般敛去,最后归于一片沉静的思索。
上辈子那则冰冷的新闻片段和刚才那个郑宇哲,精确得让人生疑的礼节眼神,又在李乐脑中交错浮现。
虽说,现在一切都不同了。李尹熙来到了燕京,在师大校园里读书,交朋友,甚至.....可能有了心仪的对象。
脸上的笑容是真的,眼睛里那份属于年轻姑娘的清澈光彩也是真的。
那个令人窒息的悲剧轨道,似乎真的改变了方向。
她值得一个完全不同的人生,一个远离那个金碧辉煌却冰冷刺骨的王座的人生。
可是摆脱了悲剧的开端,是否就意味着真正的安全?
人性的幽微,两世为人的李乐了解的太透彻了。
这个叫郑宇哲的,年轻、礼貌、无可挑剔的脸,和那精确得让人生疑的礼节眼神深处那一闪而过的、近乎贪婪的热切,绝非一个单纯爱慕邻家女孩的年轻人会有的。
那后面,藏着的是对“猎物”价值的精确计算,势在必得。
尹熙说她没说,他不知道。他真不知道吗?想到,郑宇哲在看到自己的那一刻的短暂停止的呼吸,李乐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李尹熙的被全家人保护住的单纯,像初春未化的雪,干净却也极易被沾染污浊。
傍晚的风卷起路边的落叶。
李乐掏出手机,指尖在按键上悬停了一秒。最终没有拨号。
只是默默地转身,融入了来往的人群。
琢磨着,该如何既不惊扰李尹熙那份难得的自在,又能确保她不会从一个深渊,踏入另一个精心伪装的陷阱。
守护,从来都不是一件轻松的事,尤其当你提前知晓了风暴的形状。
鞋底踩过一片枯黄的落叶,发出细碎而干脆的断裂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