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第一批应邀而来的道门高人踏上船山道场的土地时,他们所有人都陷入了一种近乎于失语的震撼之中。
脚下的青石板路,平整得如同镜面,严丝合缝,甚至能倒映出天上的流云。
道路两旁,没有寻常山门的苍松翠柏,而是一种他们从未见过的、通体晶莹剔透的琉璃罩,罩内是散发着柔和光芒的奇石。
夜幕降临时,这些“奇石”便会自行亮起,将整个道场照得亮如白昼,却无半点烟火之气。
他们被安排住下的“客舍”,更是颠覆了他们的认知。
房间内温暖如春,地面竟会自行发热。墙壁上轻轻一按,便有清水从一个银亮的龙头中汩汩流出,冷热随心。
此等鬼斧神工,早已超出了他们理解的范畴,便是传说中的天宫仙府,恐怕也不过如此。
“玄清子道兄,这……这便是那西北王李唐的‘船山道场’?此地究竟是人间,还是仙境?”
说话的是一位身形佝偻、满脸皱纹的老妪。
她便是终南山活死人墓中闭死关数十载的“枯荣真人”,若非玄清子的信中提到了“人体宇宙之秘”,她恐怕至死都不会再履凡尘。
玄清子如今已换上一身道场的常服,精神矍铄,与一周前判若两人。他抚须笑道:
“师妹,此地非仙境,恰是人间。山主曾言,这便是‘格物致知’的妙用。我们脚下的地暖,墙中的水管,皆是‘物’,弄懂了其运行之‘理’,便能为我所用。”
另一边,那位来自武当山的张姓老道,人称“三疯真人”,生性不羁,此刻正蹲在地上,用手指仔细地摩挲着地砖的缝隙,口中啧啧称奇。
“贫道练了一辈子太极,讲究一个‘圆’。可这地砖之‘方’,却也蕴含着至理。分毫不差,浑然一体,这非人力可为,非人力可为啊!”
他抬起头,眼中精光四射,看向玄清子:“玄清道兄,你信中说,那李山主能以凡人之躯,硬接你一甲子功力的太乙玄门剑指,此事当真?”
此话一出,周围几位刚刚抵达的道门耆宿都竖起了耳朵。
他们可以接受船山道场的种种神奇,因为这可以归结为“法宝”或“阵法”。
但一个二十余岁的年轻人,在武学修为上能碾压成名一甲子的玄清子,这才是最让他们道心动摇的事情。
玄清子面色一肃,郑重地点了点头,面容严肃地说道:
“千真万确。贫道此生,从未感受过那般纯粹、那般无可匹敌的力量。那并非内息,而是一种……一种对自身躯体极限的绝对掌控。山主称之为,‘人体宇宙’的规律。”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声音中带着一丝狂热:
“诸位道友,我等穷其一生,炼精化气,炼气化神,却始终是雾里看花。而今,山主愿以‘格物’之法,与我等共同解开这人体之秘,将这修行之路,从玄之又玄的‘感觉’,变为有迹可循的‘至理’!
这等开万世之先河的证道机缘,诸位,难道不比枯坐山中,苦等那虚无缥缈的‘飞升’,来得更真实吗?”
一番话,说得在场所有人心潮澎湃。
他们是旧时代的巅峰,也是旧时代的囚徒。他们站在了前人道路的尽头,却始终无法叩开那扇通往“长生”的门。
而现在,李唐为他们展示了另一条路。一条看似离经叛道,却又隐隐暗合“大道至简”的路。
“好!我倒要看看,这‘格物致知’,如何解开我这把老骨头的秘密!”
活死人墓的枯荣真人眼中爆发出惊人的神采。
“善!”
武当的三疯真人长身而起,豪迈大笑,“若真能以此法,让我武当弟子人人皆可筑基,个个都能延年,贫道这身所学,尽数拿去又何妨!”
一时间,群情鼎沸。
这些隐世数十年的老怪物,此刻仿佛都焕发了第二春,眼中燃烧着对未知真理的渴望。
……
中原,嵩山,少林寺。
千年古刹,晨钟暮鼓,一如往常。
但在达摩院的深处,气氛却凝重如铁。
当代方丈玄寂大师,手持一串紫檀佛珠,面沉似水。
他的面前,摆放着数份来自不同渠道的情报,所有的情报,都指向了同一个地方——西北,祈连山,船山道场
“阿弥陀佛。”
玄寂大师缓缓开口,声音洪亮而沉稳,在禅室中回荡,“诸位师弟,想必都已看过了。终南山、武当、青城、崆峒……道门各派隐世不出的耆宿,几乎倾巢而出,齐聚西北船山。此事,诸位如何看?”
坐在他对面的,是达摩院首座玄苦,一个身材魁梧、面容黝黑的老僧。他瓮声瓮气地说道:
“方丈师兄,道门那些牛鼻子,向来喜欢故弄玄虚。什么‘共参大道’,我看不过是那西北王李唐笼络人心的手段。我佛门六根清净,不掺和这凡俗之事。”
“师弟此言差矣。”
开口的是藏经阁首座玄慧,他清瘦儒雅,更像一位饱学宿儒,缓声说道:
“道门与我佛门,虽同为方外之教,却也是两相竞争。千百年来,‘佛道之争’,何曾断绝?
如今道门有如此大的动作,背后又有那位权倾西北的藩王支持。若他们真研究出什么‘人人皆可修行’的法门,广传天下,那我佛门的香火,又将置于何地?”
玄慧的话,让在场所有长老都陷入了沉默。
这已经不是单纯的武林之事,而是涉及到了佛门的根本——影响力。
百姓信佛,是因为佛能给予他们精神的慰藉,和来世的期盼。但如果道门能给予他们此世的“强健体魄,祛病延年”,这种最现实的好处,百姓会如何选择?
答案不言而喻。
玄寂方丈捻动佛珠的速度越来越快,最终,他睁开双眼,目中闪过一丝决断。
“玄慧师弟所言极是。此事,我少林不能坐视不理。但那西北王李唐,以雷霆之势击溃吐蕃数十万大军,其麾下军力之盛,远非我等江湖门派可比。我等此去,非为争斗,而是为求‘法’。”
他看向玄苦,正色说道:“玄苦师弟,你从达摩院挑选三十六名棍法精湛、佛法亦有根基的弟子,由你亲自带队。”
“是,方丈!”玄苦应道。
玄寂又转向玄慧:“玄慧师弟,你从藏经阁挑选十二名通读经义、聪慧敏锐的弟子,随玄苦师弟一同前往。”
“遵法旨。”
玄慧合十行礼。
最后,玄寂方丈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西北方向,悠悠说道:
“告诉弟子们,此行西北,放下门户之见。武僧,去见识一下那所谓的‘船山锻体术’,与我少林七十二绝技,孰优孰劣;文僧,去听一听那所谓的‘格物致知’,与我佛门‘明心见性’,有何异同。”
“我少林立寺数百年,海纳百川,方有今日之盛。若那西北真有‘他山之石’,我们取来,琢我佛门之‘玉’,又有何不可?”
“若其是外道邪魔……”玄寂的眼中闪过一丝金刚怒目之色,“我少林,亦当行霹雳手段,以正视听!”
“阿弥陀佛,方丈大智慧!”众长老齐齐合十。
次日,一支由武僧和文僧组成的特殊队伍,悄然离开了嵩山,一路向西,朝着那风云汇聚的中心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