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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兹体事大,关乎甚广,我等实在不敢贸然定夺,还需回去与众人仔细商议,权衡利弊之后再给您回话,还请陛下海涵。”

马小龙与身旁的两位副手交换了几个眼神,又凑在一起低声嘀咕了好一阵子。三人眉头紧锁,时而摇头,时而低语,显然在这件事上难以达成一致。最终,他们还是没能拿出一个明确的章程。马小龙深吸一口气,转过身,脸上带着几分歉疚,再次将目光投向御座之上的朱棣,语气诚恳地重复了方才的请求。

毕竟此事非同小可,朱高煦先前并未就此事的可行与否给出明确指示,马小龙三人在这仓促之间,确实不敢轻易拍板。所以眼下最好的办法,便是先退下,回去之后召集黑玄等人,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集众人之智好好商议一番,再做打算也不迟。

朱棣的眉头瞬间蹙起,眉宇间凝起几分不耐。他向来习惯了雷厉风行,最不喜这般拖泥带水的做派,马小龙这番迟疑,显然让他心头有些不快。

但转念一想,谈判本就不是一蹴而就的事,哪有半天功夫就把所有关节都敲定的道理?多耗上几日,倒也在情理之中。这般思忖着,那点不悦便压了下去,他终是无奈地摆了摆手,语气带着几分催促:“行吧,那就依你们。只是你们得抓紧些,尽快给朕个准话。朕在归德府怕是待不了多久,说不定哪天就起身返程了,总不能让你们跟着朕一路颠簸,到了京城再议这事儿吧!”话里的意思再明白不过,既是给了余地,也划下了期限。

马小龙的眼皮只是极轻微地向上撩了一下,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没有太多明显的波澜,却仿佛早已将眼前的一切尽收眼底。他沉默着,没有立刻开口,心里跟明镜似的——朱棣这番话里藏着的试探与催促,分明是故意在给他施加压力,就是想逼着他尽快定下主意。

空气里的凝重仿佛凝固了片刻,马小龙才缓缓启唇,吐出一个清晰而沉稳的字:“是!”

话音落下,他微微颔首,随即转身,对着身后的两个副手递了个眼色。两人心领神会,立刻跟上他的脚步,三人保持着整齐的步调,悄无声息地退出了房间,带上门的瞬间,将室内的低气压也隔绝在了身后。

望着三人渐渐远去的背影,朱棣的目光在他们身后停留了片刻,那双眼眸沉沉开合间,藏着难以捉摸的深意。他缓缓收回视线,侧过头,目光落在一旁静立的姚广孝身上,语气平淡得听不出太多情绪,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问道:“你说,他们会答应下来吗?”

姚广孝始终微眯着眼睛,仿佛早已将事情的脉络看得通透。听到朱棣的问话,他没有丝毫迟疑,脸上露出一抹了然的笑意,而后十分笃定地点了点头,声音不高却充满自信:“会答应的!”那语气里的胸有成竹,仿佛一切早已在他的预料之中。

听到这话,朱棣眼中瞬间闪过一丝兴味,原本沉静的神色添了几分探究,他微微倾身,带着几分好奇追问:“哦?少师为何如此自信?”

姚广孝不急不缓地捻了捻袖角,目光望向窗外,仿佛能穿透庭院看到更远的地方,而后缓缓开口道:“我观察马小龙等人的行止,行事间带着一股赶路的急切,想来是急于南下处理事务。如此一来,他们大概率是没有时间返回东夏国,去询问二殿下的意思的。再者,从刚刚马小龙与两位副手的交谈来看,他们言语间自有主张,并非事事需请示的模样,可见身上的权力不小。在这类事务上,他们应当是有权替二殿下做出决定的,不然方才也不必费那番功夫商议了。”

停顿片刻,姚广孝抬手端起桌上的茶盏,抿了一口润了润喉咙,才继续说道:“退一步说,即便他们心里不情愿让燕王您掺和到美洲的事务中,但燕王您与二殿下之间的关系摆在这里,他们多少也要顾及几分情面,就算想拒绝,态度也绝不会太过强硬。再者,如今东夏国的实力难以独自拿下美洲,这是明摆着的事实。所以综合来看,他们最终还是会答应燕王您的要求的。只不过,这其中或许需要燕王您做出一些让步,至于具体要退让什么,眼下我还不好妄下定论。”

姚广孝的话刚说完,朱棣脸上紧绷的线条便瞬间柔和下来,原本紧锁的眉头舒展开,嘴角扬起一抹释然的笑意,语气轻快地说道:“能答应就好!”

至于为了达成此事可能要付出些什么,他此刻并未放在心上。在他看来,只要能顺利插手美洲事务,在那片遥远的土地上落下一颗棋子,眼下这点代价根本算不得什么——今日的付出,终会在将来以更丰厚的形式回报回来。

突然,朱棣脚步一顿,猛地转过身,目光锐利地扫过案几,随即大步走向墙边的木架。他伸手取下那卷用精致锦缎包裹的坤舆图,动作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果决。回到厅中,他小心翼翼地将地图在光洁的青砖地上铺开,图卷舒展间,仿佛整个天下都在他眼前缓缓展开。

这位戎马半生的帝王,此刻竟像个对世界充满好奇的孩童,兴致勃勃地蹲下身,袍角随动作褶皱堆叠。他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掌,指尖在地图上细细摩挲,从东海岸一路向西丈量,时而眉头微蹙,估算着山川河流的距离,时而眼神发亮,仿佛已透过纸页望见了远方的异域风光。

“你看这美洲,”他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惊叹,手掌在标注着美洲的区域轻轻敲击,“单是这一块大陆,就星罗棋布着如此多的城邦,风土人情定然各有不同。再看这图上,中亚的草原、欧洲的城堡、非洲的沙漠……这天下之大,远超我们往日的想象啊。”

他顿了顿,目光掠过地图上的每一处标注,语气变得愈发坚定:“总有一天,我朱棣定要让大明的旗帜飘扬在这些土地之上,亲眼看看这天下的真实样貌,让四海之内,皆闻大明威名。”

说着,他的视线缓缓移动,最终落在了地图上标注着西亚的区域。那里的山川走向、城邦分布在图上清晰可见,他的指尖不自觉地停在那里,眼神深邃起来。脑海中忽然闪过朱高煦之前随口提过的话——“父皇,那西亚之地,物产丰饶,地势险要,实乃兵家必争之所,若能掌控在我大明手中,于国于民皆是大利。”

当时只当是儿子随口之言,未曾深想,此刻对着这坤舆图细看,才觉那片土地确实藏着无限可能。朱棣的手指在西亚区域轻轻画了个圈,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心中已然开始盘算起来。

朱棣的目光在舆图上的大明疆域与遥远的中亚地带之间反复游移,指尖偶尔在代表山川河流的线条上轻轻点触。大明的版图如雄鸡昂首,沃野千里,城郭密布,那是他根基所在,是帝国力量的源泉;而中亚的广袤土地,似一块未经完全雕琢的璞玉,蕴藏着未知的资源与机遇,亦是连接更远世界的枢纽。

片刻之后,他的视线骤然收紧,如鹰隼锁定猎物般,落在了大明与中亚之间那片标注着“帖木儿帝国”的区域。图上的标记显示,这个帝国疆域辽阔,横跨数片重要商路,军事实力不容小觑,恰如一道横亘在梦想与现实之间的巨障。

朱棣的嘴角缓缓抿起,眼中闪过一丝不容错辨的决绝。他抬手,食指重重敲在帖木儿帝国的版图中心,低沉而有力的声音在殿内响起:“就是这里了。”

击败帖木儿帝国,不仅能扫清通往中亚的障碍,更能震慑四方,为大明开拓更广阔的生存空间。这不仅是军事上的胜利,更是向天下宣告大明的威严与雄心。此刻,在这位帝王心中,一个宏大的战略蓝图已悄然成型,而击败帖木儿帝国,便是这幅蓝图上接下来最关键的一笔。

朱棣对帖木儿帝国动武,原就有着充足的理由支撑。

想当初,帖木儿帝国初兴之时,曾与大明建立起朝贡关系,使者往来不绝,带着异域的珍奇物产远赴大明,向朝廷献上贡品,表面上维持着臣服的姿态。那时的往来,虽也各有盘算,却也算相安无事。

可随着帖木儿帝国的疆域不断扩张,其野心也如野草般疯长,渐渐不再满足于表面的恭顺。他们开始屡屡做出挑衅之举,多次无端扣留大明派往西域的使团,将朝廷的善意与沟通的诚意弃之不顾,这已然是对大明颜面的公然践踏。

更让朱棣无法容忍的是,数年前传来的消息——帖木儿帝国竟暗中筹谋东征,妄图举兵入侵大明。这等狼子野心,早已越过了彼此容忍的底线。一个曾俯首称臣的政权,竟敢觊觎天朝上国的疆土,甚至图谋挥师东进,这不仅是对大明国威的挑战,更是对他这位帝王权威的蔑视。

种种行径叠加,早已让朱棣心中的不满积郁成势。如今看向舆图上帖木儿帝国的标记,过往的隐忍便化作了此刻的决心——这般反复无常、包藏祸心之辈,若不加以惩戒,何以彰显大明的威严?何以护佑边疆的安稳?这动手的理由,已然充分到无需再多言。

尽管后来帖木儿病逝于东征途中,那场蓄谋已久的入侵最终无疾而终,大明与帖木儿帝国并未真正兵戎相见,但朱棣心中从未抹去这份冒犯带来的刺痛。

那是对大明天威的公然挑衅,是对他这位帝王的潜在威胁,纵未成真,其心可诛。这些年,朱棣一心整顿内政,稳固朝局,恢复民生,兴修水利,整饬军备,将帝国的根基打理得愈发坚实——他深知,唯有内部安稳,方能从容应对外部的风雨。因此,与帖木儿帝国的这笔账,才暂且压在了心头。

但隐忍不代表遗忘。每当夜深人静批阅奏章,或是凝视舆图时,那片横跨中亚的疆域总会让他想起帖木儿的狼子野心。他眼中的光芒沉静而锐利,仿佛在无声宣告:这笔账,迟早要算。待大明国力更盛,兵甲更锐,便是他亲手找回这份颜面之时,定要让帖木儿帝国为昔日的狂妄付出代价,让天下知晓,大明的威严不容轻辱。

身后的姚广孝望着燕王的背影,不住地唉声叹气,轻轻摇了摇头,眉宇间满是忧虑。他心中暗自感慨,燕王的精力当真是常人难及,整整一夜未曾合眼,此刻竟丝毫不见困意,依旧聚精会神地对着那幅巨大的坤舆图钻研不休,手指还时不时在图上的山川河流间细细划过,仿佛要将每一处细节都刻进心里。

姚广孝瞧着这般情景,不由得苦笑一声,上前一步,语气中带着几分恳切与担忧:“燕王,您昨晚便熬了一整夜,未曾沾过片刻歇息,到了今日,更是连一口饭都没顾上吃。您肩上的担子重,可身子骨是根基啊,这般折腾下去,如何吃得消?还请您暂且歇歇,保重身体才是。”

朱棣头也未抬,只是随意摆了摆手,目光依旧牢牢锁在坤舆图上,仿佛周遭的一切都入不了他的眼,对姚广孝的劝说浑然不在意,只一心沉浸在地图所勾勒的疆域与格局中。

“那老臣先回去歇息了。”姚广孝见他这般模样,知道再劝也是徒劳,便轻声说道。

他毕竟年事已高,可没有朱棣那般旺盛的精力。虽说方才浅浅吃了些东西垫了垫肚子,但腹中空空的感觉仍未散去,饥肠辘辘的滋味一阵阵袭来,实在难以再强撑着陪在朱棣身旁,只得先行告退。

“少师慢走!”朱棣的声音从地图前传来,依旧头也不回,那双眼眸像是被坤舆图牢牢吸住一般,连一丝余光都未曾偏移,仿佛整个殿宇中,唯有眼前这张绘制着山川湖海的图卷才是他的全部心神所系。

姚广孝听着这声回应,脸上泛起一丝无奈的浅笑。他太了解这位燕王了,一旦沉浸于某事,便是九头牛也拉不回来,自己再多说亦是枉然。于是,他轻轻摇了摇头,没再发出半分声响,转身缓步走出了大殿,将那片专注与沉思,独自留在了殿内的光影之中。

夜色已悄然笼罩下来,黑玄等人休息的那座宅院此刻静悄悄的,只有廊下挂着的灯笼透出昏黄的光晕,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就在这时,马小龙、李虎和张峰三人并肩走来,个个都眉头紧锁,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凝重,脚步也比来时沉了许多,一步步踏入了宅院的大门。

其实黑玄早就等在大门口了,他背靠在门框边,双手拢在袖中,时不时踮脚望向远处的巷口,显然心里一直悬着事。此刻瞧见马小龙三人这副模样,他心里“咯噔”一下,原本就有些不安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他几乎是立刻就快步迎了上去,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在三人脸上、身上来回扫了好几圈,试图从他们的神色中找到些蛛丝马迹,可看到的只有一片沉重。黑玄往前凑了凑,紧张地问道:“怎么?莫非……燕王没有答应让咱们南下?”

从城主府出来的一路上,马小龙的脑子里就没停过转动。朱棣提出的那个要求像块沉甸甸的石头压在心头,他反复掂量着其中的利弊——答应下来,前路似乎布满未知的荆棘,稍有不慎便可能万劫不复;可若是不答应,南下的事怕是就此搁浅,之前的种种筹谋都将付诸东流。

他就这么一路沉思着,脚下的路仿佛变得格外漫长,又好像转瞬即逝。直到黑玄那带着急切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马小龙才猛地回过神来,茫然地眨了眨眼,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府邸门口,熟悉的门庭就在眼前。

他抬起头,对上黑玄那双写满担忧与询问的眼睛,嘴唇动了动,却没能立刻说出什么。片刻后,他重重地叹了口气,那声叹息里满是疲惫与纠结。他抬手揉了揉发胀的眉心,指腹划过紧蹙的眉头,声音带着几分沙哑:“回去再说。”

说罢,他便不再多言,侧身越过站在门口的黑玄,迈着略显沉重的脚步,径直朝着内宅的方向走去。

见马小龙这副讳莫如深的模样,黑玄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几乎拧成了一个疙瘩。他心里的疑惑像潮水般涌来,刚想转身拉住跟在后面的黄靖二人,问问究竟发生了什么,可还没等他开口,那两人便如一阵风似的,快步追上了马小龙,丝毫没有停留的意思。

黑玄愣了一下,下意识地伸长脖子,朝府邸大门外瞅了又瞅。夜色里,只有远处零星的灯火摇曳,连个鬼影都没有,更别说有人追赶了。他挠了挠头,满心不解地想:这后面又没人追,犯得着走这么急吗?

带着满肚子的疑惑,黑玄也赶紧迈开步子,快步跟上前面三人的身影。可越走越觉得不对劲,只见马小龙在前头带路,脚步不停,三人竟然直奔着厨房的方向去了。

厨房那边平日里除了做饭的时辰,大多时候都安安静静的,此刻更是黑灯瞎火的,他们这时候去厨房做什么?黑玄心里的疑团更大了,脚步也不由得加快了几分,紧紧跟在后面。

黑玄一脚踏进厨房,借着从窗棂透进来的淡淡月光,只见里头的景象让他愣了愣。马小龙三人此刻哪还有半分平日里的沉稳模样,全都不管不顾地趴在桌边,面前摆着几碗尚有余温的饭菜。他们埋头苦干,大口大口地往嘴里扒着饭,腮帮子都塞得鼓鼓囊囊的,连咀嚼的空隙都顾不上,仿佛饿了许久一般。

黑玄看着这场景,心里头还惦记着他们在城主府的事,可瞧着三人这副狼吞虎咽的样子,实在忍不住,带着几分打趣的语气开口问道:“你们这是怎么了?跟饿死鬼投胎似的。怎么,难不成燕王那儿连顿饭都没给你们备着?”

黑玄本是随口开句玩笑,没成想黄靖猛地回过头来,脸上带着几分委屈又幽怨的神情,瞅了他一眼,嘴里含着半口饭菜,含含糊糊地嘟囔道:“可不是嘛!从早上到现在,除了几盏茶,燕王那儿是一口吃食都没给咱准备,可把我饿坏了!”

话音刚落,他还狠狠咬了一大口手里的白面馒头,咀嚼的动作又快又急,仿佛那馒头是什么稀世珍馐一般。

再看马小龙和另一人,两人头也没抬,筷子在碗里飞快地扒拉着,嘴巴一刻不停地动着,满脑子都是填饱肚子,哪里还有功夫理会黑玄的问话,只当没听见一般,继续跟桌上的饭菜“奋战”。

黑玄听得眼睛都瞪圆了,一脸不可思议:“不是吧?燕王竟会连顿饭都舍不得给?这也太说不过去了!”

黄靖咽下嘴里的饭菜,又拿起一个馒头掰了半块塞进嘴里,含混地解释道:“倒也不是小气。依我看呐,八成是事儿太多,把这茬给忘到脑后去了。”他顿了顿,无奈地撇撇嘴,“咱们毕竟是客,总不能上赶着跟人家要吃的吧?那也太失分寸了,只好就这么硬饿着呗!”

马小龙和另一人这时才稍稍缓过些劲,听着两人对话,只是含糊地应了两声,手里的动作却没停,显然还是没吃饱。黑玄看着这情形,也只能摇摇头,没再多说什么,转身去给他们找了些热水来。

众人耐着性子,等马小龙三人慢条斯理地用完餐。只见他们放下碗筷,脸上带着满足的神情,显然这顿饭吃得十分舒心。稍作休整后,一行人便一同移步,回到了庄严肃穆的议事厅,准备着手商议正事。

与以往不同,这次参与议事的人员规模格外庞大。除了原本负责对外沟通的十名外交人员悉数到场外,就连以黑玄为首的二十名护卫也全部列席,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几分凝重,显然是意识到此事非同小可。

众人刚在各自的位置上坐定,黑玄便按捺不住心中的急切,率先开口发问,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灼:“怎么样?之前去谈的那件事,妥当了吗?还有,你们怎么去了这么久,中间是不是出了什么岔子?”他的目光在马小龙三人脸上来回扫视,显然是迫切想要得到一个明确的答复。

“嗯……倒也不是燕王不答应,他那边其实已经松口了,只是附带了些条件。”马小龙的声音带着几分沉吟,他先是抬手按了按桌面,目光落在有些急躁的黑玄身上,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对方稍安勿躁,随即视线缓缓扫过在座的每一个人,从他们或期待或凝重的神情上一一掠过,这才继续开口,“前面的那些条件,仔细琢磨下来倒也没什么出格的地方,以我们现在的情况来看,我完全可以做主应承下来。只是这最后一个条件……事关重大,牵扯到咱们所有人的后续安排,我一时间实在不好擅自拍板,所以才想着赶紧回来,把情况跟大伙儿说清楚,一起商量着拿个主意才稳妥。”

这时,一道沉稳厚重的声音从席间传来,打破了短暂的安静:“究竟是什么条件,让马先生如此犯难?”

马小龙循声望去,说话的是此次随行外交官员中资历最老的那位,鬓角虽已染霜,但眼神锐利,在众人之中向来颇有分量,不少决策都需参考他的意见。马小龙微微颔首,语气凝重了几分:“燕王的意思是,希望他麾下的人能享受到和雇佣军同等的待遇——具体来说,就是要搭乘我们的船只,一同前往美洲。”

席间便隐隐起了些波澜,众人脸上的神色各异,显然这个条件出乎了不少人的意料。

“燕王这是也想分食美洲这块肥肉?”

马小龙的话音刚落,席间便有人按捺不住,猛地提高了音量。

其余人闻言,也纷纷挺直了原本放松的身体,眉头瞬间拧成了疙瘩,脸上满是凝重与警惕。

片刻后,便有人开口附和,语气坚决:“这绝对不行!别的条件都好商量,唯独这一条,说什么也不能答应燕王!他向来野心不小,一旦让他的人借着咱们的船插手美洲事务,日后那美洲究竟是咱们东夏国的,还是他燕王的?这后果可不堪设想!”

这话一出,立刻引起了更多人的共鸣,席间的气氛顿时变得紧张起来,众人看向彼此的眼神中,都透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坚决。

然而,席间也有不同的声音响起:“这话是不是说得太早了些?先不说燕王派去的小队能不能在美洲站稳脚跟,就算真能做出点样子,咱们东夏国在美洲占据的本就是最好的地盘,论装备更是顶尖水平,难道还压制不住燕军不成?”

话音稍顿,那人没给旁人插话的机会,继续说道:“更何况,二殿下早就有过吩咐,对外咱们都还打着大明的旗号,目的是让美洲的原住民都臣服于大明的统治。既然如此,多一支燕军,不也能壮大‘大明’的声势吗?倒也未必是坏事。”

“那怎么能是一回事呢?”邓庆龙忍不住撇了撇嘴,语气里满是不以为然,带着几分急切地直白说道,“像古隆那种背主求荣的叛贼,怎么配和燕王放在一起比较?依我看啊,燕王的心思恐怕不简单,我甚至合理怀疑,他最终的目的,是连二殿下手里的势力范围也要一并收归己有。”

他顿了顿,像是想到了什么有力的佐证,声音又提高了几分:“你看看新城就知道了,那难道不是最好的例子吗?当初二殿下耗费了多少心血,调集了多少人力物力,好不容易才把新城一点点建设起来,眼看着初具规模,结果呢?还不是被燕王一句话就直接夺了回去?这明摆着的事情,还有什么可怀疑的!”

他本是新城土生土长的原住民,在朱棣的治下生活的日子最久,论起对朱棣的尊敬,怕是没几个人能比得上他;可要说谁最清楚朱棣的脾性与城府,他同样是不二人选。只是如今,他早已是东夏的子民,自然绝不能眼睁睁看着朱棣把本属于东夏国的利益巧取豪夺而去。

周围不少人听了邓庆龙这番话,都下意识地暗暗点头。燕王那勃勃的野心,在座的诸位心里其实都跟明镜似的,只是平日里少有人这般直白地说破罢了。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屋内的气氛渐渐热烈起来。在场的十多位使臣,有的神色凝重地分析利弊,有的语气恳切地提出对策,你一言我一语,各自坦诚地发表着看法。就连一向沉稳寡言的黑玄,也在众人讨论的间隙,不疾不徐地插上几句,虽言语不多,却也切中要害。

眼看日头渐斜,讨论的声浪渐渐平息,众人心里都有了几分底。这时,大家像是约好了一般,纷纷停下话语,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了坐在主位一侧的马小龙。

谁都清楚,马小龙身为东夏国使臣团的领头人,不仅身份最尊,手中的话语权也是最大的。先前众人各抒己见,不过是为了集思广益,如今议论得差不多了,这桩关乎东夏利益的大事,最终还是得由他来定夺表态。屋内一时安静下来,只等着他开口。

在众人各抒己见的过程中,马小龙始终默不作声,只是凝神倾听着每一个人的发言,偶尔会微微颔首,或是在心里暗暗梳理着各方的观点。

虽说最终的定夺权握在自己手中,但他深知此事关乎东夏国的切身利益,绝不能仅凭一己之见草率决定,必须充分考量众人的想法与担忧,这样才能让最终的决断更贴合实际,也更能凝聚人心。

一番讨论下来,马小龙心里已然有了大致的谱。他看得明白,在场的大多数人态度鲜明,打心底里不愿意让朱棣掺和进这件事来,显然是对其野心存有深深的忌惮;不过,也有那么两三个人持不同看法,他们觉得不妨让朱棣加入——毕竟美洲地域太过辽阔,幅员万里,以眼下东夏国的人力物力,短时间内确实难以完全掌控,与其让其他不相干的势力趁机分一杯羹,倒不如让朱棣占些好处。

说到底,那些愿意为朱棣说几句话的人,心里其实还存着一份特殊的牵绊——在他们看来,大明与东夏国本就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血脉与渊源难以割裂。即便如今身为东夏子民,他们骨子里仍觉得自己与大明有着无法割舍的关联,这份认知让他们在考量利弊时,不自觉地多了一层对“自家人”的考量。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马小龙身上,帐内静得能听见烛火跳动的细微声响。马小龙眉头微蹙,沉默了许久,仿佛在心中反复掂量着每一种可能,最终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我倒是觉得,可以答应燕王的条件……”

“不……”他的话刚落音,黄靖便下意识地张了张嘴,脸上满是急色,显然想立刻反驳。

马小龙却抬手轻轻一摆,目光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示意,让对方先稍安勿躁。随即,他话锋一转,语气中透出几分果决:“当然,也不能就这样平白无故地直接答应。既然燕王能提条件,那我们东夏国自然也有自己的考量和要求,总不能让他一方说了算,不是吗?”

见马小龙话说到一半便停住,显然是有意卖个关子,坐在他身旁的黑玄依旧是那副随性的姿态,半边身子斜倚在椅背上,挑了挑眉开口问道:“你心里到底有什么盘算?”

马小龙闻言,从方才沉思的状态中直起身子,脸上露出一抹了然的笑意,缓缓说道:“我的意思是,我们可以答应燕王,让他派一支小队进入美洲。但与此同时,燕王也得应下我们一个条件——将来若是朝廷西征,必须允许我们东夏国的军队一同参与。”

“西征?”

人群里,一个显然还没跟上思路的身影下意识地低喃出声,语气里满是错愕与不解,仿佛这个词本身就带着一种遥不可及的重量,让他一时间有些恍惚。周围的人也大多面露茫然,显然对这个突如其来的提议感到意外,纷纷将目光投向了说话的马小龙,等着他进一步的解释。

马小龙迎着众人探究的目光,脸上没有丝毫犹豫,他先是深吸一口气,随后用力点了点头,眼神里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没错!就是西征!”

他顿了顿,刻意提高了些音量,好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大伙可能还不清楚,西面的那个帖木儿帝国,早年可是明晃晃地惹恼过燕王殿下的。这笔账,燕王心里肯定记着呢。再者说,那帖木儿帝国地域何等辽阔,物产也颇为丰饶,一旦燕王殿下解决了眼前的棘手事务,能腾出手来,以他的雄才大略,定然不会放过那片土地。”

说到这里,马小龙稍微放缓了语速,目光扫过众人,语气也带上了几分循循善诱的意味:“咱们现在还不知道二公子对那西边的地界有没有想法,但这并不妨碍我们先行动起来。眼下最关键的,是想办法让燕王殿下先应下西征这桩事。如此一来,将来若是二公子也动了这方面的心思,咱们手里不就有了一个顺理成章的切口,能顺势推进了吗?”

一番话条理清晰,既点出了西征的潜在动因,又兼顾了对未来的考量,让原本茫然的众人脸上渐渐露出了思索的神色。

“我觉得这个法子可行。”一个沉稳的声音在人群中响起,打破了短暂的沉默。众人循声望去,说话的正是黑玄,他脸上带着一贯的刚毅,眼神坦荡,“这么一来,咱们其实也算不得吃亏。”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周围若有所思的人,继续说道:“而且,依我看,二公子本就不是那种心思复杂、爱耍弯弯绕绕的人。你们仔细想想,从始至终,二公子何曾说过要权倾天下?他心里一直惦记的,从来都是要把咱们汉家的旗帜,插遍这世间的各个角落。”

说到这里,黑玄微微皱了皱眉,语气里带着几分坦诚的不解:“有时候,我倒觉得是你们想太多了,把事情弄得复杂了。咱们跟着二公子,顺着他的心意往前走,其实很多事或许反而简单得多。”

他的话直白而实在,像一块投入水中的石头,让原本还在细细琢磨利弊的众人,心里又多了一层掂量。

旁边的马小龙听了黑玄的话,忍不住连连点头,心里暗暗认同——他也是这么想的。或许朱高煦根本就没把这些权谋算计放在心上,更没琢磨过那么多弯弯绕,从头到尾,都只是他们这些人在一旁瞎操心,纯属庸人自扰罢了。

“这……”

一时间,其余人也都跟着迟疑起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满是犹豫。可不是嘛,仔细一琢磨,黑玄和马小龙说的还真在理,这性子,可不就跟朱高煦平日里的做派一模一样?向来直来直去,心里想的从来都明明白白,哪有那么多藏着掖着的心思。这么一想,先前那些复杂的顾虑,倒像是自己给自己添的堵了。

“那就答应了?”

人群里,有人带着几分不确定,小声地问了一句。

“答应了!等会儿我就再次求见燕王。”

马小龙当机立断,一掌拍在旁边的桌案上,语气斩钉截铁。他们这边本就赶时间,早些和朱棣把事情敲定,也能早些安心,免得夜长梦多。

众人见他拿定了主意,先前的犹豫渐渐散去,纷纷点头应和。随后,几人又聚在一起,把接下来要和燕王沟通的细节、可能遇到的问题都捋了一遍,做了最后的会议整理,确保万无一失。

一切就绪后,马小龙便带着黑玄,再次朝着城主府的方向进发。

这一次,马小龙和黑玄抵达城主府时,一路竟没遇到半分阻拦,守在门口的侍卫见了他们,只是微微颔首示意,便放行通过。两人畅通无阻地穿过层层回廊,径直走进了议事厅。

厅内,朱棣果然还在那张巨大的坤舆图前,身子微微前倾,一手按在图上,眉头微蹙,似乎正专注地琢磨着什么,连他们进来的动静都没立刻察觉。

马小龙瞧着这情形,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暗暗咋舌——这位燕王殿下的体力是真够旺盛的!从上次离开到现在,这都过去不少时辰了,他竟然还保持着类似的姿势,精力这般充沛,实在让人佩服。

“陛下!”马小龙上前一步,恭敬地躬身行礼,姿态谦卑而郑重。

朱棣缓缓转过头,目光落在他身上,脸上并没有丝毫意外的神色,仿佛早已料到他会回来一般,只是淡淡地开口问道:“答应了?”

“答应了!”马小龙直起身,语气笃定地应道,同时用力点了点头,眼神中带着一丝果决。站在他身后的黑玄也微微颔首,以示认同。

朱棣脸上刚绽开一抹笑意,似乎正要开口赞许马小龙的果决,可下一秒,马小龙的话便清晰地传入耳中。

“但要求是,您将来西征的时候允许我东夏国派出一支军队。”

这话一出,朱棣手中原本捻着的一支细笔猛地一顿,笔尖在坤舆图边缘留下一个浅浅的墨点。他缓缓直起腰,转过身来,目光沉静地落在马小龙脸上,一瞬不瞬地注视着他的眼睛,厅内的气氛仿佛在这一瞬间凝固了,连空气都似乎变得凝重起来。

良久的沉默过后,朱棣终于再次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好,我答应了。”

他心中自有盘算:帖木儿帝国绝非美洲那些散乱的城邦可比,其国力雄厚,军事实力亦不容小觑。大明若要西征,必然要付出不小的代价,损失怕是难以避免。而朱高煦的东夏国,这些年在武器装备上的发展有目共睹,若是他们能派兵参与,凭借那些精良的火器与装备,定然能分担不少压力,让这场西征的胜算更大几分。如此一来,答应这个条件,对大明而言,实则是利大于弊。

而且,朱棣心里的算盘打得精到——他很清楚,自己若真要对帖木儿帝国动手,必然是准备得万无一失之时。届时大明大军压境,气势如虹,即便朱高煦的东夏国军队想从中分一杯羹,能占到的便宜也定然有限。毕竟大局仍由大明掌控,核心的利益与主导权绝不会旁落。

说到底,这笔交易里,还是朱棣占了更大的便宜。既借到了东夏国的力量分担压力,又不必担心对方能撼动自己的根本,堪称一举两得。

马小龙对此并不意外,他早料到朱棣会答应——毕竟这条件对双方都有利,朱棣这般精明,自然不会错过。

既然大事已定,议事厅里的气氛也缓和了不少,不再像先前那般紧绷。几人又随意聊了些后续的安排,从西征的大致方向到双方后续的联络方式,话语间多了几分默契。

眼看窗外天色渐暗,马小龙便起身准备告辞:“天色不早了,陛下,我就先回去了。眼下时间紧迫,我们明日一早便要启程,不知陛下那批文何时能备好?”

朱棣听了,打了个哈欠,脸上带着几分倦意,却依旧随意地摆了摆手:“放心,错不了。你们明早出发前,定会让人给你送过去。”

马小龙并不担心朱棣会在批文这件事上失信,毕竟燕王向来重诺,尤其在这种关乎大局的事上,断不会出尔反尔。他点点头,又补充道:“若是陛下这边着急联络东夏,现在便可派人过去。我会留下两个熟悉路径的手下带路,顺便把今日敲定的事传回国内,让那边早做准备。”

“好!”朱棣当即应下,心里正盘算着让北平那边尽快知晓此事。

议事厅内,马小龙与朱棣又简单交代了几句明日启程的细节,便带着黑玄告辞离去。

……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晨光还未完全驱散晨雾,张小虎便亲自捧着朱棣的批文,匆匆赶到了马小龙暂住的驿馆。

“批文在此,你收好。”张小虎将那封盖着鲜红印玺的文书递到马小龙手中,语气里带着几分难以掩饰的怅然。

马小龙接过批文仔细看了一眼,确认无误后小心收好,抬头看向张小虎,眼中也泛起复杂的情绪。

“一路小心!”张小虎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里满是感慨。想当年两人同窗共读,情谊深厚,如今好不容易见上一面,却忙得连坐下来一起吃顿便饭的功夫都没有。这一分别,前路漫漫,世事难料,说不定这辈子就再也没机会相见了。

马小龙心中也是一暖,又有些酸涩,他用力点头:“你也多保重。待将来事了,若有机会,咱们再聚。”

话虽如此,两人都清楚,这“机会”或许渺茫。

“嗯,后会有期。”

马小龙没有再多说什么,眼下时间确实紧迫,拿到批文后便一心想着尽快启程。他只是与张小虎简单打了个招呼,便不再耽搁,转身示意黑玄等人跟上。

一行人手脚麻利,片刻也不停留,很快便收拾好行囊,登上了早已等候在门外的车马。

张小虎站在原地,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直到那队伍缩成一个小点,消失在路的尽头,才缓缓收回目光,转身融入了城中渐起的喧嚣里。

又是几天的奔波,车轮滚滚,马蹄踏碎一路风尘,马小龙一行人终于踏入了荆州地界,抵达了湖广行省下辖的江陵县。

这座城池名义上依旧在朱允炆的辖制之内,官府的文书、城防的调度,表面上仍遵循着他的政令。然而,地理上的近邻却悄然改变着这里的气场——江陵县紧邻着已被朱棣掌控的河南行省,燕王的势力如同一道无形的屏障,笼罩在侧。

久而久之,城中官民的心态早已悄然变化。对朱允炆的敬畏,在日复一日受河南行省局势的影响下,渐渐被一种复杂的观望情绪取代。街头巷尾,提及朱棣时的语气多了几分凝重,而说到朱允炆的政令,却常伴着若有似无的犹豫与敷衍。他的威信,如同被雨水冲刷的墨迹,一点点淡去,已然跌至了难以挽回的地步。

江陵县如今的局势,远比马小龙预想的还要复杂。一行人从北面进入地界时,竟连一处官府设下的盘查点都没遇到,沿途关卡形同虚设,守城的兵卒也只是懒洋洋地靠在墙边,对往来行人几乎视而不见,这般松懈景象,实在反常。

路上歇息时,他们偶遇了几个从县城里逃出来的百姓,一番攀谈后才渐渐摸清了其中缘由。原来自朱棣大军南下的消息传来,江陵县的那些世家豪族便敏锐地察觉到风向不对,料想此地迟早会卷入战火,一个个争先恐后地收拾家当,带着族中核心成员往应天方向撤离——毕竟应天是朱允炆的都城,在他们看来总还稳妥些。

可这些世家大族一走,麻烦便接踵而至。他们本是当地的支柱,不仅把控着不少资源,也在民间有着一定的号召力,平日里官府的许多政令都要靠着他们才能推行。如今他们一走,地方上顿时没了主心骨,钱粮调度混乱,治安也日渐松弛,没几日便乱了起来。

没多长时间,当地一个名叫牛田生的泼皮无赖便瞅准了这混乱的时机。此人本就游手好闲,平日里靠着欺男霸女过活,此刻见官府无人主事,城中秩序大乱,竟起了歪心思。

趁着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牛田生纠集了手底下几十个同样不务正业的泼皮,手持棍棒刀斧,偷偷摸进了当地官员的府邸。这些官员平日里养尊处优,哪见过这般阵仗,根本无力反抗。一夜之间,江陵县的高层官员被屠戮了一大半,府邸中血流成河,惨不忍睹。

事后,牛田生竟大摇大摆地占据了县衙,将官印揣入自己怀中,堂而皇之地自立为王,甚至还学着模像样地竖起了旗帜,扬言要借此乱世争一争天下。这般残暴行径,让本就动荡的江陵县更是人心惶惶,百姓们白天都不敢轻易出门,生怕无端惹来杀身之祸。

除了牛田生这股泼皮势力,江陵县内还有另一支力量,便是那些侥幸从屠戮中活下来的官员。他们或是事发时恰好不在府中,或是拼死躲藏才逃过一劫,惊魂未定之余,也想重整旗鼓稳住局面。

只是经此一劫,他们的元气大伤。不少同僚惨死,原本麾下的兵卒见势不妙,生怕被牵连,或是觉得跟着这些残官没有出路,纷纷四散逃离,有的甚至干脆投靠了牛田生。如此一来,这些幸存官员能聚拢起来的军队数量,竟比牛田生那伙乌合之众还要少,实力悬殊之下,只能退守在城中一隅,勉强维持着残存的势力范围,与牛田生的人马形成对峙,却也只能苦苦支撑,根本无力扭转颓势。

江陵县内,第三方也是最大的一股势力,当属藩王朱柏。当年朱柏前往封地时,朱元璋念及亲情与镇守之责,曾拨给他三千余兵力。虽说这规模远不及北方九大塞王那般雄厚,但若只是用来守卫封地、保障自身安全,却是绰绰有余。

然而几年前,朱允炆推行削藩之策,虽因朱棣率先发动靖难之役,使得朱允炆来不及对朱柏动手,朱柏也得以避开了历史上的悲剧结局,但朱允炆对他始终心存忌惮。即便未行削藩之实,也借故将他手中的兵力悉数调走,使其形同虚设。

如今的朱柏,身边仅剩下几百名亲随护卫,实力大不如前。可这片封地是父王朱元璋亲赐,对他而言意义非凡,早已视作安身立命之根本。即便明知自己如今势单力薄,面对朱棣大军南下的汹汹气势,他也始终不愿离开——这份对父王的感念与对封地的坚守,让他选择留在此地,哪怕前路充满未知与凶险。

除了这三股主要势力,江陵县内还散落着大大小小数十支势力——有趁机占山为王的盗匪,有抱团自保的乡绅武装,甚至还有些前官府的小吏拉着几个人马占了个街角据点,各自划地为营,谁也不服谁。整个江陵县,就像被打翻的棋盘,棋子散落一地,乱成了彻头彻尾的一锅粥。

这般混乱之下,连城门的守卫都没了章法。马小龙一行人抵达城门口时,只见几个守城的兵卒歪歪斜斜地靠在门柱上,眼神涣散,对往来行人根本懒得细查。他们见马小龙等人衣着体面,便有人懒洋洋地上前,伸出手搓了搓手指。马小龙身边的随从心领神会,递过去一小锭银子,对方掂了掂分量,立刻眉开眼笑,连身份文书都没要求验看,就挥挥手放行:“进去吧进去吧,赶紧的。”

城门就这样成了摆设,所谓的盘查不过是走个过场,谁给的银子多,谁就能畅通无阻。

“没想到江陵县竟乱成了这副模样!”

刚踏入城门,目光便被不远处街道上接连爆发的几处械斗牢牢攫住——手持兵刃的汉子们嘶吼着缠斗在一起,兵器碰撞的铿锵声、怒喝声与间或响起的痛呼混杂成一片,溅起的血珠在青石板路上格外刺目。黑玄眉头紧紧拧起,眼神中掠过一丝讶异与沉凝,忍不住低声说道,语气里满是对眼前乱象的意外。

被几名身形精悍的护卫紧紧护在中间的马小龙,望着前方混乱的景象轻轻摇了摇头:“这也是我为何要抢先一步赶来江陵县的缘由。你也知晓,周边其余城池大多已被一方势力牢牢掌控,秩序虽称不上完美,却也安稳有序。唯独这江陵县,因着些错综复杂的缘由,各方势力盘根错节,争斗从未停歇。”

马小龙猛地转过身,目光投向身旁的黄靖:“湘王府在哪个方向?我们先去寻湘王!”

黄靖闻言,连忙从怀里摸索片刻,掏出一张边角有些磨损的简陋图纸,正是江陵县的布局图。他小心翼翼地将图纸在掌心摊平,手指在图上仔细比对着,片刻后才抬起头,对马小龙说道:“看这图上标注,湘王府坐落在江陵县城北的安阳街那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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