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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净室是何等机要之地,你身为掌司,要查出删除那三日记录的人是谁,如今身在何处,想来不难。”
墨汀风不信孤沧月会毫无行动,沉着等着他的下文。
孤沧月双臂环胸向椅背一靠,
“删除记录与撰写记录者为同一人,查出这个是不难,难的是如何让已经死了千年的人开口。”
“说来有趣,此人转生后成了一名破怨师,如今就在你府上。”
“谁!”
墨汀风手不自觉握成了拳。
看墨汀风急,孤沧月倒不急了,老神在在从怀里掏出一张薄笺打开,
“这是本君亲自去黄泉司闹了一场,用剑逼着那帮废物查来的,这个人叫——”
“蒙猛达。”
……
是他!
联想到最近蒙猛达的异状,以及他特殊的天赋技能,墨汀风眉头一蹙,难道此人真的有问题?
可供职三司之人,除掌司这样的身份外,转生时都会被强制清除一切前世痕迹,为的就是一个彻底无挂碍的清心公允。
所以无论用尽何种办法,蒙猛达也绝想不起自己前世是织梦司净室的入薄官这回事,更不可能记得那时记下又删除的庄玉衡梦境记录为何,又是出于什么目的要做此事——若非孤沧月这样的邪神去大闹黄泉司,蒙猛达的前世身份也很难被第三人知晓。
“看你表情,跟这人很熟?”
孤沧月看墨汀风脸上神色变了又变,眉毛一挑,
“你身边蹦跶最欢的不是丁鹤染那个小废物么,什么时候又多了这么一号?”
墨汀风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蒙猛达的背景,以及他扮作死了的吕迟去神女峰之事言简意赅说与了孤沧月,两人既然已经联手共查污染梦芽的幕后黑手,以及咒血案背后之人,蒙猛达的事就不能瞒他。
“如此说来,他上一世是织梦司净室的入薄官,这一世是司尘府撰案部的录案官?”
孤沧月似笑非笑,
“用微微的话说,专业背景倒是对口。虽说他本人毫不知情,可未免也太巧了些,怕是没憋着好屁,你还是趁早把这祸患解决了踏实。”
“姓墨的,你和庄玉衡到底是得罪了什么人,值得对你们如此大费周章。”
……
“是啊,为何要如此大费周章。”
墨汀风冷冷应着,若真是有人借由梦芽侵扰了庄玉衡的心神致使其堕魔,那这个人极可能跟那个将桑濮困宥殳地千年的,声如鼠啮的男人是一伙。
又是千年,
千年前桑濮被带到殳地,
千年前墨汀风遍寻不着桑濮,失意失志出走寐界;
千年前三途川噬魂兽大爆发,悲画扇因此几乎殒命,嵇白首坚决卸任护妻,从此常居幽寐之境;
千年前孤沧月的辅元神束樰泷开始有了离悖之心;
千年前庄玉衡因修炼走火,险成大妖。
千年前,千年前,千年前……
上神岁月无边,可这些事偏偏都发生在千年前,这个时间实在太巧了——必定有什么邪恶之事,自那时开始酝酿萌芽。
而千年后宋微尘代替桑濮出现,将千年前的这些人和事统统卷在了一起,恐怕正是那邪恶阴谋真正破土的标志!
墨汀风越想神色越凝重,
“此事非同小可,沧月还请务必保密,尤其是玉衡那里,化妖之事一直是他的心结,不要再刺激他,一切从长计议。”
孤沧月神色淡淡,不置可否,除了上心宋微尘的事,以及收拾孽障束樰泷这件事以外,一切对他来说都是小事。说穿了,庄玉衡化不化妖,咒血案能不能破,他根本没那么在乎。
“走了。”
孤沧月起身,从怀里取出一个月白瓷瓶扔给墨汀风,
“止虎之穹吸走你一身法力,我还不了你,也没打算还你,就当拿这个药换了。此药是从天尊的私藏宝盒里抢来的,他自己都舍不得吃,为了这瓶药,那个老家伙几乎要与本君认真翻脸。”
“三日一粒,修炼前吃下去,要不了几日你就能完全恢复法力。”
“说起来,你小子是有两把刷子,原本我勉强修习第三元神毫无希望,但有了你释放在云茧中的那些法力,本君倒是有信心一试。”
孤沧月临走前又去无晴居默默站了一会,终归是没舍得吵醒宋微尘,悄无声息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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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阳鬼市。
昔日三司为了救人大闹平阳的风波已经彻底平息,此处依旧人群攘攘,到处都是藏在客标面具后的富贾贵人,藏匿了面貌之后,欲望却更加明目张胆。
一位身材窈窕的妇人带着客标面具出了鬼市,她并未离开平阳山,而是扭身向着鬼市入口旁的一条山隙小道蜿蜒而上,没走几步就隐入了浓密的春草之中。
此处依旧属于鬼市境内,需守卸法之规,山路陡峭,妇人不用法力走起来却不见疲态,身手矫健速度极快,倒像是练家子。
不多时,她面前出现了一个半人高的洞穴,妇人矮身闪入,走出十几丈后豁然开朗,有山泉半空落下如瀑,地面就着山势铺就白石水渠,山泉跌入其中变得温柔无比,绕着四周成了一条水廊,其间一栋木屋在竹林里半遮半掩,很是雅趣。
没想到鬼市之外,平阳还有这样的地方。
妇人脚步如蝶,悄无声息迈入木屋,里面背身坐着一名头戴玉冠身着绛色锦袍的年轻男子,正在自斟自酌,桌子一角放着一只客标面具,妇人仔细看了两眼,总觉得与一般的客标面具有些许不同——又说不出哪里不同。
“伯母,您今儿倒是来得早,快坐。”
男子也不知是如何察觉到了身后有动静,忙不迭起身相迎——竟是秦彻。
妇人摘下鬼市面具,并未像秦彻对自己那般热络,冷着脸坐到了桌子对角——没想到,销声匿迹二日有余的阮母景岚居然是在平阳。
此事还要从阮绵绵房梁上东南西北四个角落的东西全变了说起,三日前的丑时,时刻守在失踪女儿闺房中的阮母察觉到“不入五行阵”的立阵之物一瞬而变,惊出一身汗来。
紧忙给墨汀风传讯,却左等右等不来回讯,正在魂急,秦彻却突然深夜来访,劈头盖脸第一句话就是,
“伯母快同我走一遭,阮妹妹有信儿了!”
想起墨汀风的嘱托,让她千万守好此阵,景岚犹豫了,尤其来人是终日不学无术的秦彻,便是境主的亲侄子又如何,女儿性命攸关,景岚实在难以取信。
见阮母不跟自己走,秦彻啧了一声,凑在她耳边轻轻说了一句什么,后者神色一变,半信半疑去看那北坎位的立阵之物,一时大骇。
秦彻说得没错,北坎位原本是南离位的朱砂,方才看时突然变成了一个带泥的鞋印,而如今确实如秦彻所言,那鞋印的泥土正在逐渐泛出红色,像是泥里沁透了血。
“绵绵在哪里?!秦小侯爷,你都知道些什么!”
景岚一把拽住了秦彻衣袖,此间变化,再由不得她不信。
“伯母快跟我走,路上说!您只是不知,我平日最是心疼绵绵妹妹,再晚就来不及了!”
趁着夜色,秦彻与景岚隐匿行踪到了平阳。
可卸法进入鬼市之后,秦彻却让景岚在二洞与三洞之间的平台等着,自己去了某处,片刻返回后又说他们要见之人说了,计划有变,需再等两日方可见面。
景岚只当是被秦彻作弄,气得当即要走,却被他死乞白咧拉住,从怀里掏出一个破布包,
“伯母,打开看看,高人说你打开看看就会留下。”
景岚没好气一把扯过破布包,只是翻开一角整个人就不动了,似被施了定身法。
那布包里是四分之一块铜质腰牌,似乎是许久之前的东西,那铜已经起了满锈。
破损的腰牌上似乎有刻字,只是年代久远认不分明,见景岚看着那物件一动不动,秦彻忍不住探头细细相看,终于认了出来,那是一个模糊的“争”字。
……
“伯母,这是……?”
秦彻觉得景岚已经呆站了半柱香有余,实在忍不住出声,见她依旧没反应,就轻轻碰了碰她,阮母这才如大梦初醒一般浑身一抖,往地下软去。
“伯母!”
秦彻忙不迭扶住了景岚。
“伯母您别激动,这到底是什么?”
景岚没回应,只是紧紧将这腰牌捧在胸口——倒也哭不出来,只是心口堵得难受。
这腰牌别人许不认识,可她,如何能够不识,即便只有一小半,即便上面的名字只剩个偏旁部首,她如何可能不识。
景狰。
景岚的父亲,尘寐曾经最有名望的景门镖局的大当家,这是他的腰牌,她如何可能不识。
八百年了。
细细想来,八百年前,正是在此处,在外域走镖的景狰被境主一纸诏书召到平阳,临危接下了摇摇欲坠的帅印。
只可惜,昔日的镖王到平阳拿帅印之后不到半月便血洒南境——被蛮夷活捉,扔进了黑熊冬眠的洞窟,从此别说尸骨,连肉泥都找不到。
更别说他昔日的腰牌。
可这腰牌从何而来?
莫非……
景岚眼里亮光一闪一闪,似乎回到了还是小女儿的时候。
“莫非……爹爹还活着?”
“莫非……他跟绵绵失踪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