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做什么!?
从舒适的“跑神”状态惊醒的范宁,也在如此猛烈而重复地问自己。
这地方是,是......我之前是......
范宁死死盯着周边一片灰白的背景,感觉思维的所有褶皱都被近乎抹平了,如此持续了几个呼吸,他才忽然意识到......
自己两手,还有背后,全是空的!
冷汗霎时间出了密集一层,范宁猛然扭过头去。
“守夜人之灯”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自己脱手了,静静地躺在身后十余步远的“骨灰地”上,而更远的距离......视野尽头的“伊利里安”吉他,已经大部分都陷进了其松软的流沙质地里,只看得见前几品的指板了!!
不好......
范宁调头,一阵无声地狂奔。
幸好,这地方应该确实没什么别的“东西”,两个物件应该是刚才单纯地被自己撒手遗弃了,在自我认识陷入涣散之后。
范宁气喘吁吁,接连将灯和吉他拾起,重新背好提好。
但重新走着,走着,他又觉得自己突然忘记自己在干什么了。
这里的危险是认知层面的消融,心智每多停留一刻,关于“自我”的记忆、情感、目标,都会像沙子城堡般悄然瓦解,融入这片无意义的背景。
没有什么东西污染神智,只是神智被纯水无限地“稀释”,范宁现在的情况就是这样,他再一次感觉思维变得缓慢、散逸,如同墨滴入水,即将失去所有轮廓。
好舒服,好安逸,如果美美睡上一觉,绝对是生平最安稳的一次。
等等,我原本应该是......
直到手边仿佛传来“守夜人之灯”一丝微弱的、顽强的暖意,才将范宁从这认知溶解的边缘,又往回轻轻“拽”了一下。
“不行,这样不行......”
没想到虚界竟然比想的还要危险。
当初在失常区,至少还是“睡眠醒来”后才觉得认识开始错乱的,而这里,根本连几个呼吸都坚持不住!
范宁低头看去,灯盏在虚界里的模样竟然都变了,温暖的金属感被一种清冷的赚石质地取代,光也不再是金色,化作了一圈清冷、涣散的墨玉色光晕,看上去就像高度近视的人摘掉了眼镜。
这圈光环仍在环绕着他,抵抗着四周灰白世界的同化压力。
但仅能“照亮”周身几步。
光晕之外,那无垠的灰白像絮状物一样不断“稀释”过来,试图将这最后一点实质性的景象抹平。
灯腔里的“星光”已经尽力了,从最初的一声唤醒,到后来的这几次拉拽,也就仅此而已。
马上就要扛不住了。
幸好,还有......
正在创作第二篇“夜行漫记”的范宁,开始调用起“不休之秘”的神性知识!
“叮~”“叮咚咚~”
一颗颗吉他的音符被拨奏而出。
但完全不同于此前的是,范宁这次拨出的吉他不是其他乐器组音色的“引物”,而是实实在在的这个乐章的一部分!
他直接把吉他作为一个声部,加到了一首交响乐里面。
这种创造力和理解力,绝非是遵循寻常理论或灵感的人可以驾驭的。
“砂砂......”“砂砂......”
吉他又换成了类似但有细微区别的曼陀铃,独特的配器既亲切又异域,既贴近又遥远。
尽管这音色很快变形走样,成了类似在细沙砾中步行的粗糙声,但这恰恰是“意义”和“确定感”的关键所在——范宁自己能听到自己双脚走路的声音了。
他的身形也随之被涂上了一层特殊的釉质色彩。
“认知应该暂时是稳定了......但我必须抓紧时间!现在还在虚界很表层,‘下方’的区域还不知道会是什么情况......而且......外界的夜......”
提灯的范宁紧了紧背后的吉他,加快脚步,同时眯眼打量起四周。
上方如果还能被称之为天空的区域,同样是令人窒息的灰白,没有任何云层或其他参照物,只在隐约极远处可见一些苍白的剪影。
那些东西像是一颗颗巨大到令人绝望的死去天体,初看觉得在缓慢飘动,细看却又没有,只是沉默地悬浮在时间的尽头。
而脚下这片“骨灰地或盐碱地”的荒原尽头边缘,是无数道锯齿状的向下撕裂的悬崖。
“砂砂......”“砂砂......”
走得不慢,但每一步都异常艰难。
这地面实在过于虚浮松软,而且每前进一步,维系“自我”的缆绳就仿佛腐朽一分,若非“不休之秘”在范宁的神性最深处构筑起了一篇遵循发展规律的音乐,他早就成为了这片灰白中又一片无声飘荡的尘埃。
周围开始飘落一些东西,也隔了一定距离,扑簌簌的,像灰烬,又像“背景板”上剥落的墙皮,更像是“意义”本身凋零后落下的碎屑。
它们无声地构成着范宁行路的景致,偶尔有一些在“前景”与之接触,带来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那是存在被彻底否定的战栗。
终于,范宁立于了荒原的断崖旁,锯齿边缘的凸起一处。
下方是令人目眩魂摇的深渊,黑暗不足以形容其古老与虚无,仿佛整个造物的基石在此塌陷,露出了后面那终极的、饥饿的虚空。
历史的长河在此处断崖,连同这些被冲刷的“骨灰”一道化为瀑布奔涌而下,然后,连一丝水汽都未曾蒸腾,便彻底归于寂灭。
范宁没有迟疑。
纵身,跃入那片终极的虚无。
孤独的坠落感包围了他。
墨玉色的光晕如同一枚逆行的流星,刺破了上方那片惨白荒原的轮廓,也刺破了一道道劈裂开来的虚无背景。
那类似固定低音的“格言动机”再次响起,像一个清醒的呼吸,克制而冷静,将沉溺的思绪不断拉回。
弧光划过的地方,冷意已经留下。
冷意不暖,但至少有意义。
继续下坠。
在一片片渐变的、粘稠的昏暗中,范宁逐渐和那些水流、骨灰、还有背景中扑簌簌脱落之物卷到了一起。
他一会认知归于寂静空白,一会又有莫名其妙的成片的记忆风暴从颅中呼啸而过,无数被遗忘的童谣片段、音乐厅内散落一地的坏乐器、走调的婚礼进行曲、怎么也口尝不到恋人味道的拥抱热吻、在临终床前戛然而止的哼唱……它们带着残存的情绪冰雹,密集地砸在她身旁的墨玉石光晕上,发出一阵阵噼里啪啦的脆响!
不过,吉他与曼陀铃的温柔音色,以及范宁身形中弥漫的奇特釉色,成了对抗这种无垠失落与冲击裹挟的有形屏障。
“嗯?”
原本范宁紧闭双目,一直集中心神锚定认知,现在却心有所感地睁眼。
他忽然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注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