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桑望着他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见,才从鞍袋里摸出块寻常牧民戴的玛瑙护身符,红得发黑的石头上刻着模糊的六字真言。他又往脸上抹了把泥,将原本清晰的轮廓糊得脏兮兮的,这才翻身上马,策马向城门走去。
守城的卫兵大多是旧识,见是巴桑,只是象征性地问了句“统领回来了”,便挥手放他进城。巴桑松了口气,刚想催马穿过城门洞,一道黑影突然从城墙的阴影里滑了出来,像块从天上掉下来的墨,挡在了他的马前。
是扎西。
他依旧穿着那身玄色衣袍,腰间的银质蛊铃在风里轻轻晃,发出细碎的“叮铃”声,听着让人头皮发麻。“巴桑统领,去哪了?”扎西的目光像刀子般刮过他的脸,连他脸上新抹的泥都要剜下来似的,“宗主正等着见你呢。”
巴桑的藏靴在青石板上重重一顿,马缰被他攥得指节发白,皮质的缰绳嵌进掌心,留下几道红痕。他定了定神,翻身下马,动作故意做得笨拙,让藏袍的下摆扫过马腹凝结的雪泥,将裤脚蹭得污浊不堪,像是刚从泥地里打滚回来。“扎西大人。”他脸上堆着谦卑的笑,从袖中摸出串暗黄色的菩提子,珠子上还沾着些干枯的草屑,“我妹子生了个胖小子,我这做舅舅的,总得去部落里喝杯喜酒不是?”他把菩提子往前递了递,指尖微微发颤,“回来的路上,在城外山神庙遇着个游方喇嘛,说瞧着天象,宗主近来怕是心绪不宁,特让小的捎串开过光的菩提子。想着宗主若能随身戴着,或许能安稳些。”
扎西眼皮都没抬,目光像淬了毒的冰锥,先在菩提子上扫了扫,又落在巴桑冻得发紫的耳垂上,那里还结着层薄冰。“你妹子住的部落离城十里,快马来回不过一个时辰,”他声音压得极低,像蛇吐信子,带着黏腻的阴冷,“你却去了三个时辰。巴桑统领,这三个时辰,你在部落里种青稞吗?”
他往前半步,腰间的蛊铃离得更近了,那细碎的铃声仿佛钻进了巴桑的骨头缝,让他后颈的寒毛根根竖起。“你袖口的雪化了又冻,结了层薄冰,”扎西的目光像黏在他袖口上,怎么也甩不掉,“倒像是往北边去了?那里除了联军的营帐,还有什么?”
巴桑的心猛地一沉,像坠入了冰窟。但是巴桑还是故作镇静的说道:“扎西大人,这种玩笑可是开不得的。”
“谁和你开玩笑了?现在和我去见一下宗主,你当面把情况说清楚吧!”扎西面无表情的说道。
“扎西,你算什么东西,我可是侍卫大统领,不归你管辖,只有赞普才能对我下命令,我也只忠于赞普大人。”巴桑迫不得已,只能和扎西翻脸,希望能凭借赞普能把对方吓退。
扎西闻言呵呵一笑说道:“巴桑,你要是心里没有鬼的话,你激动什么?”
“扎西,我不和你啰嗦,我还要赶回去当值。”说完以后他拨转马头,就要绕开扎西。
只见扎西大手一挥,立刻就有四名身穿复兴宗服饰的高手从暗中跳了出来,把巴桑围在中间。
巴桑心里暗道不妙,但是他还是强装镇定的大声呵斥道:“扎西,你这是要干什么?这里可不是你可以撒野的地方。要是让赞普知道了,不会轻饶你的!”他还在做着最后的挣扎。
扎西冷哼一声:“巴桑,你就不要说这样的话了,有意思吗?你要是不配合的话,那我只能动强了?”
巴桑心里已经知道自己去联军大营的事情暴露了,自己现在去也是一个死,不去也是一个死。想到这里他不由冷哼一声说道:“扎西,你不要忘了,你还是一个吐蕃人!”
扎西闻言却是冷笑着说道:“活着才是最重要的,你说呢?”
巴桑的藏靴在青石板上猛地碾出半寸深的痕,石屑混着冰碴簌簌飞溅。右手如蓄势的鹰隼般闪电出鞘,月牙弯刀的银鞘撞在腰间铜饰上,发出“当”的脆响。刀身在月光下骤然划出一道银弧,寒芒劈开凛冽的夜风,带着撕裂空气的锐啸,直取扎西咽喉——他太清楚了,此刻退半步便是万劫不复,唯有以命相搏拖住这些恶鬼,才能为阿古争取哪怕一炷香的时间,让那瓶锁蛊丹顺利送到洛登国师手中。
“找死!”扎西眼底翻涌着狠戾,竟不退反进,左手骤然屈指成爪,指节因运力而泛出青黑,指甲缝里隐约可见粘稠的黑液,竟是要徒手夺刀。他腕间的银质蛊铃骤然急促作响,“叮铃铃”的声浪像淬了毒的针,刺得人耳膜发疼。城门阴影里瞬间扑出四名黑衣高手,弯刀的寒光在夜色里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刀风裹挟着雪粒,擦着巴桑的耳畔飞过,带起几缕被削断的发丝。
巴桑早将生死置之度外,刀锋在半空陡然下沉,避开扎西带着腥气的爪风——那爪尖未及近身,已闻见腐肉般的恶臭。同时脚下猛地踹向马腹,靴底的铁掌深陷马肉,那匹久经战阵的骏马吃痛长嘶,前蹄腾空而起,硬生生撞开两名黑衣高手。铁甲与马骨碰撞的闷响震得人耳鼓发麻,一名高手被撞得肋骨断裂,咳着血倒飞出去,撞在城门的石柱上昏死过去。巴桑借势翻身,弯刀横扫如秋风扫叶,逼得扎西仓促后退半步,藏袍的下摆却被另一名高手的刀锋划破,带起一串血珠,滴落在雪地上像撒了把殷红的玛瑙,转瞬便被寒风冻成暗红的冰珠。
“巴桑,你这是自寻死路!”扎西的爪尖青黑更甚,显然淬了剧毒的蛊液,“束手就擒,宗主或许还能留你全尸,让你死得痛快点!”他说话间,指尖突然弹出三枚细如牛毛的黑针,针尾缠着几缕银线,悄无声息地射向巴桑胸口。
“呸!”巴桑啐出带血的唾沫,落在青石板上洇开一小片红,刀锋在掌心旋出个利落的弧,带起的劲风将黑针扫落在地。“复兴宗的走狗,也配谈留全尸?”他突然矮身,像头蓄势的雪豹贴地滑行,弯刀贴着青石板划出一道银亮的弧线,精准斩在右侧一名高手的脚踝上。那人惨叫着屈膝倒地,却见伤口处迅速爬满蛛网状的黑丝,从脚踝蔓延到心口不过三息功夫,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漏气声,转瞬便瞪着滚圆的眼睛没了声息——竟是中了见血封喉的剧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