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吾卫的将士们披甲执戟,踏着深雪穿行于各坊之间,靴子碾过积雪的咯吱声在寂静的街巷中格外清晰。
今年冬天倒是还好,金吾卫的盔甲里都配有棉衣,巡逻的时候暖和多了。
铜锣声穿透风雪,金吾卫校尉李肃抬手抹去眉睫上的冰霜,朝身后士卒喝道:“都仔细着点!各坊的屋舍、老弱,一个都不能漏!“
士卒们齐声应是,呼出的白气在寒风中瞬间凝结。
西市旁的怀远坊内,几个百姓正冒着大雪爬上屋顶,用木耙奋力推下厚重的积雪。
“快些!再积下去,梁子怕是要撑不住了!“
张家老丈站在梯子上,胡须上结满冰碴,双手冻得通红,却不敢停下。
突然脚下梯子一滑.......
“小心!”
一道黑影闪过,李肃疾步上前,一把顶住了梯子。
“先下来。”李肃招呼了两个弟兄,扶住梯子,他自己则是将张老丈给扶了下来。
“行了,这活儿我们来。”说罢,亲自上去,帮着清理屋顶的积雪。
“军爷们辛苦,这大雪天的........”
金吾卫王武打断老丈的话:“老丈,你家的后生呢?”
张老丈叹息一声。
“没了,跟着李靖将军去了草原上,没回来。”
气氛陡然间凝固了起来,无人接话。
“不过朝廷恩典,给了一笔抚恤钱,还在长安城外,给分了地.......”
“李靖将军怕我们日子过得紧,还会派人来送些吃穿。”
“日子嘛,过得下去。”
“您这么大岁数了,那地,照顾得过来吗?”王武好奇问道。
“前两年身体还行,和老婆子,还有儿媳妇,勤勤恳恳,勉强能照应过来,哎呀,今年不行了,就算是想照顾,也没得照顾了。”张老丈无奈笑道:“那地,被人买去了。”
“您把地卖了?”王武惊讶一瞬。
“咱也不想卖啊,小老百姓,胳膊拧不过大腿去,老汉我,儿子虽然没了,但是小孙子还在,总要为家里着想........留得青山在才能有柴烧。”
“那地现在.......”王武看着眼前的老丈。
军属的地,也能被人强买去?
“去年,被卢家买走了,现在如何,就不知道了,已经不是咱的东西了。”
这会儿,李肃也从房顶上下来了。
“行了,收拾完了,把梯子给老人家搬进去,走了,下一家。”李肃招呼着。
“头儿,这老丈家.......”
“行了,别说了,干活!”李肃打断了王武的话,招呼着其余金吾卫,离开了这条街。
王武愤愤地跟在李肃的身后,离开那条街之后,还是忍不住。
“头儿,那老丈家里........”
“我知道。”李肃应声。
“他娘的,连阵亡将士的抚恤田都保不住,这.........”
“行了,闭嘴吧你,这事儿新鲜吗?”李肃转过头去看向王武反问道:“我问你,长安城里这样的事儿,少吗?这是你知道的,听说到的,你不知道的,你没听说的呢?你管得过来吗?”
“寻思什么呢?”
“以后巡逻的时候腿脚麻利点,眼里多点活儿,比什么都强。”
“别去瞎寻思些你做不到的,除了让你心里堵得慌之外,没别的用。”
“知道怀远坊里有这么户人家,平日里能关照就关照点,这才是你能做到的。”李肃面色严肃地说着:“大雪天出来巡逻,帮着那些百姓们扒房顶的积雪,你以为你在做什么?”
“还有,过两天,街口要搭刑台,咱们金吾卫的兄弟们要去现场,你以为那里要干什么?杀的是谁?”
李肃一边走着一边说着。
“都传下去,巡逻的时候,少特娘的偷懒。”
这账,朝廷不是已经在算了吗?
“是!”李肃身后的金吾卫们打起了精神,连应和声都显得中气十足了起来。
朱雀大街上,金吾卫的快马时不时的疾驰而过,传递消息。
“报——永兴坊有三处屋顶坍塌!”
金吾卫中郎将程处默在营帐内,剑眉一拧:“救人!调两什弟兄过去!“
想了想,他自己也猛然起身,带着金吾卫一并去现场。
远处隐约传来哭喊声,几处民宅的屋顶已塌了大半,木梁斜刺里插在雪堆中。
“挖!“
金吾卫们扔下长戟,徒手扒开积雪。
程处默一把掀开断裂的椽子,加入了搜寻之中。
雪停了,风依旧凌冽地刮着,但是随之而来的,也是长安城内其他的消息。
百姓的房屋被大雪压毁了多少,已经死了多少人。
看到奏报的李世民,脸上的表情并不好,带着许多悲痛。
“传旨下去,让太仓放一批炭薪给家中房屋被压塌的百姓,着官府好生安置他们。”
雪后初晴,延兴门内外,兵士们在打理着路上的积雪,拍打之下,霜雪从门楣簌簌落下。
一队车马碾过结冰的官道,青铜銮铃在清冷的空气中荡出悠长的回响。
“郎主,到长安了。”
车夫坐在车架上,手里攥着缰绳,认真的驾着马车。
随行的护卫在前方开路,仆从则是走在马车两侧。
马车帘子被一只布满老茧的手掀开,武士彠探出头来,望着街道两边尚未清扫完毕的积雪,被车厢外的冷气一激,突然咳嗽了起来。
“父亲。”车厢内的武媚赶忙拉了拉父亲的衣袖,又将自己怀中的手炉塞到了父亲的手里。
武士彠放下车窗帘,对着车厢里的娘仨笑了笑。
“无事。”
“大雪过后,天冷。”
“咱们先回宅子,收拾妥当后,等陛下召见入宫,媚儿若是想要在长安城里转转,可要等上几日了。”
“我听闻,最近这些日子,长安城里可不太平,所以,未曾明朗之前,咱们初回长安,不宜张扬。”
“阿耶放心,媚儿晓得。”武媚乖巧地点头,小手却悄悄掀起车帘一角。乌黑的眸子倒映着长安街景、
透过车窗帘,杨夫人突然轻声惊呼。
“郎君你看!”
武士彠循声望去,只见一队囚车正缓缓驶过。为首的囚笼里,一个华服男子披头散发,脖颈上的枷锁磨出血痕。
武士彠瞳孔微缩。
卢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