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皇完全没料到静和会自己站出来。
他眼眸微眯,“你都考虑好了?”
他这个女儿素来怯弱,倒是难得有如此勇敢的时候。
“是!”
静和微微垂眸,回答的却异常坚定。
末了,她侧过身子,向云顼和苏倾暖歉然行礼,“皇兄皇嫂好意,静和心领。”
“但静和身为公主,既享受到了普通人不能有的荣华富贵,便要担负起自己的责任,为大楚作想,替父皇分忧。”
“更何况——”
她视线轻扫,同东方烨短暂对视一瞬,又飞快分开。
“儿臣早就听闻大魏皇上年轻有为,雄才大略,乃一代明主,如今能嫁给他,也算是静和的福缘。”
姿态不卑不亢,言语深明大义,瞬间让殿内众臣肃然起敬。
看来,这位往日里存在感极低的静和公主,并不如传言那边木讷。
楚皇目光如矩,审视的看向她。
之前倒是他小瞧这个女儿了。
先是表现出一副不情不愿的模样,诳的云顼夫妇念及兄妹之情为她说话,她却在最后关头,又主动站出来,表明自己的意愿。
有云顼的“不懂事”在先,自然更能衬托出她的大义无私。
如此,便轻松赢得了满朝文武的拥护。
这点小心思,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他这个做父皇的。
他沉沉瞥了眼云顼,神色莫测,“太子以为呢?”
臭小子,聪明一世,却在这里被人当枪使了。
众臣噤默不敢多言,一时都摸不清,皇上是什么意思。
明明之前他都同意联姻了,怎么静和公主自己站出来主动请嫁,他反而不高兴了?
而朝中仅剩的几名正直之臣,却不约而同有些担忧。
很明显,皇上恼了太子殿下。
否则,何故多此一问?
陈仲良得意之前溢于言表。
照这位祖宗平日里桀骜的性子,一定会继续意气用事,同自己父皇气剑拔弩张到底。
接下来,他只需看热闹就好了。
面对心思各异的众人,云顼却表现的和没事人一样。
他抬眸对上楚皇略显警告的目光,罕见的乖巧起来,自然而然改口。
“联姻是好事。”
“儿臣,无异议。”
静和同他一样,都从小失去了母亲。
更因着暖儿同她交好,所以便连带着他对这个妹妹,也要比其他兄弟姊妹多一分真心。
但也仅此而已!
福祸利弊已告知,她自己如何选择,并不在他考虑的范围之内。
当然,她若不愿,他也有法子在不影响两国正常建交的情况下,让东方烨主动歇了这个心思。
毕竟,他有把柄在自己手里。
静和脸色一白,似乎没想到云顼就这么轻易放弃了她。
她嗫嚅着,似乎要解释什么,但最终,还是沉默的低下了头。
苏倾暖深深看了她一眼。
她不知静和前后截然不同的姿态,是否故意为之。
但她和云顼被误导,确是事实。
“好!”
楚皇暗松一口气。
这小子,总算是看他眼色行事了一回。
他乐呵呵拍板,“那两国联姻的事,就这么定了。”
对于静和,他只是因着柳淑妃的缘故有些愧疚,其实并无多少父女感情。
她自己既愿意,他这个做父皇的,就更没什么意见了。
更何况,大楚正处于变革关头,实不宜再多树立敌人。
这个时候同大魏交好,实乃百利而无一害之举措。
“不过,联姻的前提是——”
他话锋一转,严肃看向东方烨,以大国的口吻,霸气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诚如启王殿下所言,大魏未来储君的人选,只能由静和所出。”
他大楚的公主,不是那么好娶的。
东方烨当即起身,拱手垂眸,面上一派亲和,“皇上放心,烨代表我皇在此承诺,太子之位,必为静和公主所出之皇子。”
“而且,烨也会在婚书中写明这一点。”
闻言,众臣心里不由对这个启王有了好感。
白纸黑字,可容不得魏皇反悔。
苏倾暖眸中浮起几分兴味。
若非是故意诓骗,那这位启王殿下,权力还真不是一般的大。
连更换太子的事,也能在不问过魏皇的情况下,自行决定。
她眸光微扫,看了眼坐于启王下首,彻底沦为陪衬的白王,也就是白慕,心里有了计较。
只怕魏皇将白家爵位重新还给他,目的并不纯粹。
楚皇龙颜大悦,主动执起酒盏,“希望我们两国,至此永修百世之好。”
百世自不奢求,只不要前朝来犯这个的关键时候,生出什么幺蛾子就是。
东方烨连忙举盏附和,“那是一定。”
从唐乔的南疆之行,到云顼的联合大魏化解南诏困局,再到苏倾暖以江夏公主的身份重新嫁回大楚,至此,矛盾不断、摩擦重重的五国,因着共同的敌人,再一次重新携起手来,建立起了抗击前朝势力的同盟。
众臣纷纷起身,齐声恭贺。
一时间,殿内热烈的氛围达到了最高点。
楚皇多饮了几杯,有些不胜酒力,中途退场更衣。
云顼离席陪同。
紧接着,梅皇贵妃和德妃也纷纷离开。
殿内最后一丝紧张气息消失,众人说话顿时随意起来,移杯换盏,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借此机会,苏倾暖起身出了大殿,到附近的御园内透气。
菱歌和洛舞跟随在后。
夏风微凉,清爽宜人。
精致繁巧的宫灯倒映在漆黑的湖面上,宛如陨落的辰星重新绽放,浮光若金。
湖的对面,层峦叠嶂的假山间,一对年轻的锦衣男女,在浓墨重彩的夜色掩映下,正低声说着什么。
颇有几分旖旎的意思。
苏倾暖漫不经心瞧了几眼,忽而抬手扯下身侧的一片柳叶,轻巧弹了出去。
柳叶犹如一把利刃划过空中,将挂于枝头的一枚硕大青果击下。
青果落入平静的湖面,不出意外的发出“咕咚”的声音,激起了一圈圈涟漪,争先恐后撞向岸边。
因着离假山太近,正交谈着得男女惊了一跳,下意识将身体藏入了山后。
下一秒,熟悉的声音自苏倾暖身后响起,“太子妃好兴致。”
轻柔如水,颇有几分亲近之意。
菱歌和洛舞彼此对视一眼,屈身行礼,“见过皇贵妃娘娘!”
苏倾暖收回动作,不疾不徐转身,意味深长看向来人。
“更深露重,皇贵妃娘娘身怀有孕,还是少来这些隐蔽的地方为好。”
虽同住在一个宫中,可她同这位梅皇贵妃见面的次数,着实不多。
但彼此既互为敌人,也不必再虚与委蛇。
梅皇贵妃放开搀扶着宫女的手,脸上已没有了方才的虚情假意。
“都说夫唱妇随,太子妃果然同太子一样执着,连称呼本宫一声母妃都不愿。”
嫣红的唇瓣漾起一抹极深的笑意,精致的绣鞋缓缓走近。
“你说,若是本宫故意从这里跳下去,然后同皇上说,是你推下去的,会怎么样?”
闻言,菱歌和洛舞顿时警觉起来。
此地只有她们几人,若这梅皇贵妃真要反咬一口,太子妃还真说不清楚。
苏倾暖微微一笑,“可如此一来,你假孕之事,就再也藏不住了。”
她一直都知道,这梅皇贵妃并未真正怀有皇嗣。
也知道,她故意传出这个消息,是为了给接下来的前朝夺权铺路,而不是用来玩陷害她这种小把戏。
梅皇贵妃有些意外,“你竟然知道。”
“只是——”
她轻笑一声,“那又如何?”
“皇上可不会相信你的话,更不会给你机会证明。”
那个蠢东西,就是这么无条件相信自己。
她颇为自得的抚上自己白皙光滑的脸颊,“有这张脸在,便是本宫犯下了谋逆的大罪,他都舍不得动杀心呢。”
即便苏倾暖会医术,又怎样?
她甚至都不能近她的身,更别说替她把脉了。
此刻的梅皇贵妃虽然依旧还是娇柔妩媚的姿态,可那双美眸中散发出来的骄傲得意与不可一世,还是让她仿佛换了个人一般,隐隐多了几分邪性。
苏倾暖没来由觉得有些恶心。
她冷笑一声,“那若母后之死,同你有关呢?”
“你觉得,父皇还会容忍你这个杀人凶手顶着他心爱之人的脸,好好活在这个世上吗?”
从得知那具白骨的身份是常嬷嬷之后,她就已经肯定,杀害方姨真正的凶手,必是前朝之人。
而梅皇贵妃,不出意外,亦和前朝有着千丝万缕的瓜葛。
“那不妨就试试看咯!”
梅皇贵妃咯咯一笑,颇为有恃无恐,“不过前提是,你要先拿出证据哦!”
云顼怎么可能没查过她?
最后不也是一无所获?
“证据?”
苏倾暖虚虚弯唇,“不是你帮我找到了吗?”
“那具白骨,已然说明了一切。”
酷似方姨的梅皇贵妃能够顺利入宫,只怕同那位假的常嬷嬷脱不了干系。
毕竟,她是那么了解方姨。
梅皇贵妃惊讶,“果真查出来了吗?”
“但是很可惜,那白骨之人死的时候,本宫还不曾入宫呢。”
她可是在方氏死后第二年,正大光明的参加了选秀进的宫。
至于之前那些腌臜事儿,和她可真没关系。
苏倾暖微笑,“是么?”
她是和这白骨没有直接关系。
可那个假的常嬷嬷,却同她暗中来往不止一次。
以至于一些老宫人,都曾发现过蛛丝马迹。
梅皇贵妃微微眯眼,“这么说,你真打算去皇陵,动那个死人了?”
这小姑娘倒是有些意思。
最有意思的还是云顼,竟能允许她惊扰自己已经入土为安的母后。
苏倾暖眸光悠悠,“怎么,你要阻止我吗?”
她从未想过要隐瞒自己的行程。
敌人只有动起来,才有机会击破不是吗?
“阻止?”
梅皇贵妃轻蔑而笑,“本宫何必多此一举。”
她慢悠悠走向湖边,望向一宫灯火璀璨,“这场改制,将耗尽大楚最后的能量,你信不信,不出一月,天下必乱。”
“内忧外患之下,你觉得,即便你查清了当年真相,就有用吗?”
蠢皇帝都自身难保了,还能顾得上给自己心爱的女人报仇?
“到时候,便是连天之骄子云顼,不也得乖乖束手就擒?”
她笑的张扬肆意,“至于你的师父,那位才智超群的文武状元唐乔,如今可是乖乖投到了本宫的麾下,已经为本宫效力了。”
“有他在,本宫可以说是如虎添翼呢。”
便是方才在大殿上,云顼站出来反对联姻,他也未曾看在往日交情上,有过只言片语的支援。
苏倾暖冷笑,“你未免太过自信。”
她一字一句,漠然道破了她的身份,“御圣殿四大圣使之一的红圣使,你觉得,你的身份还能瞒得了几时?”
紫檀和落青已伏法,之前她在江夏的时候,白皎也在江夏出现过,所以她胆大猜测,这梅皇贵妃,就是那位红圣使。
换言之,陈氏一党的专权,绝不仅仅是祸乱朝纲这么简单。
梅皇贵妃轻巧一笑,语调带着江南女子特有的娇柔,“你知道了呀!”
“怎么办?”
“那我可就不能留情了哦。”
她向假山方向努努嘴,“躲在里面里的,是你那位宁表姐吧?”
“好像还有大魏国的白王爷哦!”
“堂堂宁国府小姐,和他国王爷暗中有了牵扯,你觉得,若是本宫再添些流言进去,是不是就更有趣了?”
苏倾暖眸光淡淡一瞥,面色冷静如斯,“你看错了。”
虽不知表姐和白慕为何会选择在宫中这么显眼的地方说话,但既收到她的警示,这么会儿功夫,他们应该已经回了大殿。
“是吗?”
梅皇贵妃抬手吩咐,“那不若,便让御林军去瞧瞧吧!”
“万一有什么刺客藏在那里,可就不好了。”
身后的宫女默契而答,“是,皇贵妃娘娘!”
苏倾暖刚要开口,不知想到什么,忽而又将话咽了回去,只嘲讽的看着她,但笑不语。
哪料,她不阻止,不远处却传来轻微响动,紧接着,一人突兀的自暗处走了出来,冷冷道,“不巧的很,方才二位的谈话,我全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