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翀一进来就和心悦双双跪在祁清瑜面前,动情道:“姑祖母,侄孙携新妇来给您老人家请安!想当年若非您老人家力保,就不会有我们的今天,多年抚育栽培之恩无以为报,请您受我们一拜!”说着便叩头下去,心悦也乖巧地照做。
祁清瑜虽身份贵重,可也不敢受君王之礼,慌忙将二人扶起:“使不得!心意我领了,可这大礼我可受不得!”
若依祁翀的本意,恨不能再给柳明诚夫妇磕一个,吓得柳明诚连连叩首高呼“不敢”,赵夫人也固辞不受,祁清瑜也称于礼不合,祁翀这才作罢。
在祁清瑜这里坐了一会儿,祁翀借故与柳明诚踱了出来,又招呼了柳忱、柳恽一起到书房说话。
祁翀落座后先向柳恽道:“文畅,按说你二哥成亲后该安排你成亲了,不过,这次恐怕你又得再等等了。”
柳恽先是略感失望,随即反应过来,眼神一亮:“陛下,打哪儿?”
“西夏!”
“西夏?不是刚和亲吗?前几日还碰见楚王府的人呢,说是就快跟西夏公主成亲了,怎么......”
祁翀神秘一笑:“咱们倒是想和平共处,可西夏人不老实啊!”说着对柳恽招招手。
柳恽附耳上前,听了祁翀的低语,不由得脸色大变:“这帮西夏人太坏了!臣这就出发!二哥,我不能喝你的喜酒了,等我回来再补上!”
柳忱微笑点头:“国事要紧,去忙你的吧!多保重!”
柳恽既领了君命,便马不停蹄地去忙活自己的事了,祁翀又问柳忱:“文越,最近在忙什么?”
“回陛下,臣在准备一封奏疏,是关于废除幕僚私属以及降低官俸的。”柳忱如实答道。
祁翀果然来了兴趣:“哦?具体说说!”
“陛下既已决定重置地方官吏架构,大量增配属官、佐官,那么原来地方正印官私人聘请的幕僚就没有了存在的必要,一来是这些人大多是秀才、举人,本身也具有成为属官的资格,也都在此次征召之列;二来这些幕僚的职责与新设置的属官、佐官职责重合,实无存在的必要,故以废除为宜,并禁止正印官今后再私自聘请幕僚参与政务。”
“嗯!有道理!国政要务不可操于私人之手,这些幕僚只对东家负责,不对朝廷负责,本身就是隐患,正该废除为宜!不过不能只专注于地方,朝廷也是如此,朝中许多堂官包括杜相在内,家里也都是养着幕僚的,都该废除才对!”祁翀赞赏道,“那降低官俸又是怎么回事呢?”
“以往正印官养幕僚的费用都是从自己的官俸中支出的,朝廷也默许此事,故地方正印官和朝廷正堂官官俸明显高于其他官员,其实就等于是朝廷默认了为官员聘请的幕僚支付俸禄。比如说,一个三品刺史,他每月俸禄二百贯,可他下面的佐官长史、司马每月却只有四十或三十五贯,如此悬殊就是因为长史、司马不需要聘请幕僚;再比如,朝廷之中,一品的内阁阁臣的俸禄是每月三百贯,首辅是三百六十贯,二品的八部尚书是每月二百四十贯,三品侍郎每月二百贯,而四品主事每月却只有六十贯,其中道理也是一样的。可如今既然废除幕僚,那相应的官俸支出也应扣减,扣减部分正好用来支付属官、佐官的俸禄,也算是合情合理!”
祁翀点头笑道:“前段时间陈怀哲还说国库负担不了增加的基层官吏的俸禄,你现在提出了这个问题,倒是时机正好。那你好好写,写完了交内阁合议。”
“臣遵旨!”柳忱受到了鼓励,大为振奋,完全没有注意到身旁柳明诚脸上的不悦和担忧。
祁翀又和柳明诚聊了些岭南的事,没有留在府中用膳,便携心悦回宫去了。
祁翀一走,柳明诚脸便耷拉了下来,对柳忱道:“跟我到书房来!”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这种事是你该提的吗?”一进门,柳明诚就朝儿子发了火,“马上要成亲的人了,怎么还这么不知天高地厚!降低俸禄这是要得罪多少人的事情?满朝三品以上大员都被你得罪了个遍,你今后还如何立足官场?再说了,就算这些人降低官俸,又能给朝廷省多少钱?能填的上增加大量低品级官吏所需的那些俸禄吗?不能!你以为这其中的漏洞别人看不出来吗?为何别人都不提?你这完全是损人不利己,也帮不了陛下多少忙,白白给自己招恨而已!”
柳忱听着父亲的责骂,一声不吭,柳明诚见他不说话,怒道:“你怎么不说话了?刚才不是挺能说吗?”
柳忱沉默片刻,撩袍跪倒,缓缓道:“父亲,儿子在想两件事,想问问父亲。”
“说!”
“第一,如果这事换到父亲与仁宗皇帝身上,仁宗皇帝提出变革,父亲是否会不遗余力相助?第二,如果父亲没有远赴岭南督战,而是在内阁任职,也意识到了官俸的不合理,是否会如儿子这般主动上书提出变革?”
“这......”柳明诚愣住了,他万万没想到一向温和的长子会提出这么两个堪称“忤逆”的犀利问题!
柳忱抬头道:“父亲,儿子常听母亲说您年轻的时候刚正不阿,从不惧得罪任何人,为了一个公道,甘冒降职获罪的风险,哪怕屡屡受挫也从不后悔。母亲说起这些往事的时候,语气中充满了骄傲。可是,现在呢?您变了!变得越来越像伯父,越来越畏畏缩缩。儿子想知道这是为什么,难道就因为您没能入阁吗?可是在儿子的心里,您不该是如此患得患失的一个人呀!”
面对儿子的质问,柳明诚无言以对。
他的确是变了,但不是因为没有入阁,这一点他心里很清楚。
可究竟是因为什么呢?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变化大概是从承平帝的小祥祭礼那夜开始的吧!那一夜,年轻君王字字诛心,一个“伪”字更是将他半生的骄傲击得粉碎!他突然意识到他眼前的这个年轻人似乎是变了一个人,虽仍然称他“义父”,却再也不是他熟悉的那个义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