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培毅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岂止是启发......那简直是惊吓了。”
“没想到比起红粉骷髅,您居然害怕一具真的骷髅呢。”撑伞的女人调笑说。
“实话实说,第一次看到人类尸体的时候,我确实很害怕。但那个时候我六岁。”周培毅平静地说,“比起已死之人留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痕迹,我更害怕不可挽回的失去。如果这个世界真的存在不可挽回的事情的话。”
“您看到了天理的运行,对吗?”
“看到?我深陷其中。”提起用自己的未来改变了玛蒂尔达的过去,周培毅至今还心有余悸。
“这不会是您第一次与时空对话,尊敬的王。”女人躲在伞后,轻笑着说,“当然也不可能是最后一次。”
周培毅歪着头,看向女人,并不能从那伞面洞穿,看到她真实的嘴脸。
“你早知道这些事,对吧?”他说,“让我猜猜看,你是不是还能看到未来的记忆?”
“您高看我了。”女人在伞后摇头,“记忆是现实的记录,不同的人对同样的现实有着不同的视角,将这些所有的记忆都汇聚在一起,变成了镌刻的历史。而历史,是发生在过去的事情。”
“在今天之前,我也没想过我的未来可以是别人的过去。”
“但那也还是过去,不是吗?”撑伞的女人说,“我猜,您一定是担心,如果自己的未来与别人的过去相连接,而过去又是既定的现实,那么未来真的可以被改变吗?”
“那它可以改变吗?”周培毅反问道。
“我想,是一定可以改变的。”女人笑着说道。
周培毅没有再和她讨论这些,对于刚刚经历的事情他还需要时间去消化。
“我想你已经妥善安排了瓦卢瓦的肉身。”他说。
“请您放心,她现在沉睡在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女人回答道,“也请您不要担心,担心我以此来作为对您的要挟。”
“我是可以接受不完美的结局的,你能吗?”周培毅嗤之以鼻。
“我相信尽管您这么说,但您一定会为了得到完美的结局拼尽全力。”
“这是从我的过去看到的吗?”
“您的过去,也是我的过去,是伊洛波的历史。”女人说,“看到了您的过去,我会对未来充满敬畏。但我并没有窥视您的过往,不仅出于对您的尊重,也是我力有不逮。”
“希望如此。”周培毅沉重地叹息,然后问道,“这一次为什么又出现在我面前了,有什么事情吗?”
女人笑着,一套熨烫平整折叠整齐的衣物,突然出现在她手上:“第一件事情,为您身后的女士送一套替换的衣物。”
衣不遮体,只有一件大衣披在身上的奥尔加一愣,手指向自己:“我吗?”
“自然是你,帮大忙了。”周培毅接过衣服,丢给奥尔加,“去换上,大衣就不用还给我了。”
奥尔加抱着新的衣服,点点头,退回到炼狱的范围里,用那里的岩壁作为遮挡,换下她一直披着的骑士王的大衣。
“好,她现在没空偷听我们的对话,你是有什么秘密要说吗?”周培毅看向女人。
“您把我想的太坏了,如果我要说些不能被奥尔加骑士知道的事情,您一定能开启防止窃听的屏障。”女人装作委屈地说。
“我和玛蒂尔达有一段对话,确实屏蔽了她。”周培毅说,“关于时间流向的那一部分。”
“其实那部分,给她听到又无妨。在星门之后,这些奇怪的事情会反复发生。”
“那你要支开她才能和我说的,又是什么呢?”周培毅问,“你说的又是什么不能被她知道的事情?”
“确实是一件不能被本人听到的事情,是一件小秘密。”女人微笑着说,“她的修女服在炼狱烧毁了。”
想到当时的场景,周培毅虽然不至于羞赧,但多少也有些尴尬:“是啊......我不是什么礼仪完备的绅士,但我也不能趁人之危。无心的也不能。”
“您自然有您的坚持,这很值得敬佩。但我要说的并不在此。”女人神秘地笑着,“您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一件星门之后的修女服会被烧毁呢?”
周培毅皱起眉头:“我没懂。你的意思是......”
“我们这些人,带到星门之后的只有这一具肉身。”女人解释道,“我们身上的衣服,自然是没有得到星门和神明的感召,不具备出现在这里的资格。”
“但我没有在星门之后见到裸奔的人。”周培毅不解。
“因为我们内心为我们投射了外衣,尊敬的王。”女人说,“衣服是我们的名片,也是我们潜意识中为自己穿戴的身份。比如您,穿着骑士王的风衣,里面却是一套卡里斯马乡村的衬衣。这是您的自我认同。”
其实再里面还有一件我高中时候的运动背心呢。那件衣服贴身吸汗还透气,在斯维尔德找不到那种材质。
不过女人的话也通过周培毅并不示人的衣服得以验证,现在,他已经知道了这些衣服的意涵。
话题回到奥尔加身上。
“所以你是说,在炼狱里面,奥尔加作为修女的自我认同崩塌了?”周培毅问道。
“在第二神子的星宫里,她的衣服就有些破损,我想您当时并不在意。”女人读过奥尔加的记忆,“之后,她虽然对监察官的信任有所动摇,但对神明的信仰无比坚定,这让她渐渐修复了自己作为修女的认同。”
“但炼狱,让她连信仰都动摇了吗?”
“她比您更清楚炼狱的由来,她读过那本描绘炼狱的书,那是一本隐喻和讽刺的文学作品,绝不会是一本纪实文学。”女人说,“当书里描绘的画面真实出现在现实中,当人类自己的贪欲确确实实改变了世界,甚至在动摇世界形成的根基,她当然动摇了。”
周培毅看着女人,当然也只能看到一把伞。
“你给她带来了衣服。穿上那衣服,她的自我认同也会随之改变吗?”他问道,“所以你希望她之后变成什么样子?”
“她原本的样子,骑士王陛下。”女人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