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极殿前,广场之上,红幔垂垂,烛火摇曳。赵斌端坐其间,左有岳飞相伴,右有李纲凝神。群臣列席,杯盏交错,直至一场酣畅淋漓的大醉。
恍惚间,众将百官似共游天宫,雷雨斗部各归其位,七员大帅名标雷部,两位天尊威镇九霄——好一场风云际会的神游大梦。
大梦初醒,天边已见晨曦初绽,旭日金光洒满太极殿前。群臣自醉梦中睁眼,面面相觑,不过片刻静默,便化作君臣相视一笑。那笑意渐浓,终成畅快大笑,声震殿宇,回荡在晨光缭绕的广场之上。
梦中诸般奇遇,无一人提起;过往前尘恩怨,更无人议论。唯有崭新一日,伴着朝阳升起。一些中下官吏虽觉莫名,却都分明感受到,一个焕然一新的大宋帝国,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开始运转。
四院两司之间,默契日深:枢密院总揽军务,政务院勤治民生,提刑院清理十年沉冤,度支院统筹天下财富;稽文司执掌文教,皇城司监察百官。
栋梁之臣齐聚经纬台,肃立御阶之前,与赵斌共商国是,同绘宏图。
一年政策初定,三年兴水利、通道路,五载而政通人和,四野皆安。
如今大宋疆域,北出雁门,渡桑干,直抵阴山。此山如苍龙横卧,乃华夏北门之锁钥。山北即漠南草原,昔为契丹驰骋之地,今见我朝烽燧列阵,沿山隘蜿蜒,如龙脊接北天,直抵瀚海之滨。
北海澄波冰映,正是《汉书》所载“苏武牧羊”之北海,今复入汉家封疆。
自幽燕东行,出榆关而入辽东。长白山巅积雪终年皎然,混同江与黑龙江水色交汇,似玄黄二龙相搏。再东渡海至骨嵬岛,林海苍茫,有海东青掠云长啸,立极东之镇。
西出河西走廊,玉门关外非惟黄沙。天山南北、伊犁河谷,牧马如云;夷播海碧波千顷,湖畔胡杨犹闻高仙芝远征笳鼓。于阗美玉、龟兹乐舞,皆归汉家礼乐。
吐蕃诸部归心,逻些城佛钟与洛阳相和;大理点苍山下,洱海如镜,酋长皆受宋印。再南越高黎贡山,直抵缅北雾海,武侯南征铜鼓犹藏深箐。
自明州放舟,抵流求群岛如翡翠散落,渔歌晚唱皆吴音软语。南海万里石塘间,朱崖军水师巡弋,鲸涛之上唯见宋字旌旗。
昔时商贾口耳相传的远邦异国,今皆梯山航海,来朝圣宋。
煌煌盛世,自此而兴,天下安泰,河清海晏。
这一日,开封城内,昔日的南清宫、如今的鄂王府中,御花园锦鲤池畔,一位黑袍人正凭栏而坐。他手捧鱼食罐,不时捻出一把,向池中撒去,看着群鱼浮水争食,面上浮现一抹悠然微笑。
池畔另一侧,一位白袍人正在教导两名孩童习武扎马,目光却不时瞥向池边的黑袍人,几次张口,终究欲言又止。
待黑袍人将手中鱼食撒尽,回过头来,正瞧见白袍人那副欲语还休的神情,不由笑道:“我说大哥,你我兄弟之间,有话但讲无妨,何必如此吞吐?”
白袍人闻言,摇头苦笑,先督促两个孩子继续专心练功,这才迈步走到黑袍人身侧,低声道:“陛下,说好的出神都巡游天下各都督府,监察天下各路要案,寻定田部行事,可您怎么到了开封,就驻足不走了啊?”
“哎,大哥”,黑袍人摆手打断,“不是说好了么,出了神都,你我便以兄弟相称。燕京、长安、开封、建康,再加上水军都督府,这么多地方,岂是一日能巡查完毕的?这五年来政务何等繁杂,小弟好不容易将诸般琐事理顺,交予昱儿代为打理,又有张睿等人相助,如今难得清闲,自然要偷闲,多歇些时日。”
此时此地,这二人非是旁人,正是当今大宋枢密使、鄂王岳飞,与当朝天子赵斌。
五年来,各项制度渐趋完善,政令畅通,若非大灾或外敌入侵,每年事务大抵依例而行,无甚更张。两次科举之后,朝中更是人才济济。
李纲、韩世忠、赵鼎等老臣现在已然是半退休的状态,平日里都只在经纬台参议政事,至于各部院的政务则都已经交由张睿、苗德林、章启旸、冯先等人处理。
大宋上下运转如新,赵斌便也得了空隙,借巡查军务之名,拉着已进位枢密使的岳飞,一同前往天下各大都督府巡视,顺便监察给路州府县运转如何,民生几分。
只是大队人马前脚刚出洛阳,后脚就奉旨进了开封府的鄂王府,随即赵斌便“懒”了下来,足有半月未曾迈出府门。每日不是读书喂鱼,便是与岳飞一同调教他新收的两位徒弟,端的是清闲万分。
岳飞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像今日这般劝说已然有过三次了,赵斌也知道凭其如今的地位,偷闲之事半月已属过分,当下点头应允道:“哥哥,哥哥,走,明日启程,只是咱们兄弟动身容易,这俩小子怎么安顿,是带着和咱们一块啊?还是说留在这里啊?”
“带着吧,总要让他们出去见见天下英雄,不然他们也不知天高地厚。”
赵斌听岳飞此言,也不由得笑道:“要只是为了让他们一会天下英雄,倒不如将他们二人送去军中,这民间习武之人再厉害,可却也难和军汉相比,当年我南下江南,所遇杨幺、杨虎等众,只觉得天下英雄不过尔尔,一时生了小窥天下之心,以至于潞安州时,竟敢以一人入五十万骑,现在想来还是一阵后怕啊!”
谈起当年旧事,这兄弟二人自然难免一番感叹,只是数十年风云已过,饶是岳飞到现在最后也要说一句,“苍天有眼,陛下乃真龙降世,自然能逢凶化吉,保我大宋中兴!”
听的赵斌是连连摆手,笑骂岳飞怎么也学起文臣,吊起书袋子来了,不过到最后两人还是决定,将二小一并带上,随二人同游天下,这军营固然锻炼武艺,但吏治民生却还需亲眼得见的好。
说到此赵斌忽然想起什么,“既如此,要不给张睿写封信?把他那两个徒弟也带来,小的那个和他们年岁也差不多,大的不过弱冠之年,正好有个大的带着,你我也能省些精力。”
对此岳飞自然是点头称是,可随即岳飞剑眉一挑,忽然疑惑道:“只是陛下,他们四人有何不凡之处?值得您亲自带在身边。”
赵斌一听此言笑着摆手道:“没什么特殊的,不过未来天下终究是要靠他们不是吗?”
说着赵斌点手唤来一旁伺候的赵忠,当下传令让张睿将其两名弟子送来开封,随即赵斌又舒展筋骨笑道:“哎呀,既如此,大哥,那咱们再等两天,等人齐了咱们动身!”
岳飞一听赵斌这话,先是一愣继而摇头笑道:“你啊你啊,都掌权十几年了,怎么还是如此疲懒!”
赵斌闻言苦笑道:“权谋一事,劳心费神,每走一步每行一事,万千生灵便在其中,较之军前传令更难万分,行至今日皆大势所至,实非我愿啊!”
听着赵斌的感叹,岳飞先是一愣,继而也只能苦笑点头,如今位进枢密使,岳飞所理也不止是军中那几十万人的生死,每一个谋算都会影响黎民生计,对于赵斌所说苦恼,自然是感触颇多。
一时间兄弟二人立在池边,望着群鱼争渡,眼中感慨万千,过了良久岳飞才往书房而去,给张睿写信,让其将两名爱徒送来开封鄂王府。
张睿的那两名弟子岳飞也曾见过,不说是文曲转世,但也能称一句当世文胆。要是自己等人先行南下,放任那两个小辈自己寻来,怕是徒增变数,倒不如多歇两日,也算顺了赵斌心意。
这洛阳为神都,开封为东京,这些年来多少赋税钱粮都由运河送递开封,再由开封转运洛阳,因此两地之间早有一条坦途修就,岳飞的书信一日便送递洛阳,张睿的两名弟子两日便赶至开封。
这一日,鄂王府内,银安殿中,赵斌端坐高阶之上,岳飞陪坐一旁,阶前四位少年衣着整齐,向上行礼见驾。
这四位中年岁最长的乃是陆家子弟,张睿巡查民间之时收的大徒弟,姓陆名游表字务观,如今刚过弱冠之年,较之其他三个要大上少,在张睿的教导下,现在已然有几分名士之意。
陆游身旁正是他那师弟,张睿的二徒弟、昔年吏部员外郎朱松之子,姓朱名熹如今正是束发志学之年。
这次赵斌调他二人前来伴驾,一来是全前世夙愿,二来也是的确是存了为大宋育才之心。
至于岳飞的两名徒弟,一位乃是昔年河间府辛文郁之子辛弃疾,这位练出过飞虎军,写出过《永遇乐》、《破阵子》的词中之龙现在还是个总角儿童罢了。
而那日陪这辛弃疾练武之人,正是岳飞幼子岳霆,对于这位小侄儿赵斌倒是格外留意,其根骨和当年赵斌颇为相似,都是练闪转功夫的好架子,因此平日里不光岳飞在教导其,赵斌也没少教导他的武艺。
四小将向赵斌、岳飞恭敬行礼后,又彼此热络地互致问候。
赵斌与岳飞并肩而立,目光扫过这些年轻而朝气蓬勃的面庞,眼中不约而同地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感慨,仿佛时光倒流,又见到了当年相州城内那几个意气风发的结义兄弟。
赵斌侧首对岳飞笑道:“鹏举,朕记得王贵、张显他们,眼下似乎都在建康府左近驻防?此番南巡,你我兄弟或可好好聚上一场了。”
岳飞闻言,肃穆的脸上也浮现温暖的笑意:“陛下所言极是。据闻武师兄近日也回到了杭州六合寺清修。如此看来,此番南行,确是同门齐聚的良机。既然机缘如此,陛下,我等是否即可动身?”
“准!”赵斌袖袍一挥,决断道,“传旨:轻车简从,銮驾暗中随行。朕与鄂王,当微服以察四方!”
以赵斌、岳飞之能,加之如今大宋体制已备,此行自然万无一失。
岳飞对此亦无异议,殿上四小将当即肃然拱手,齐声领命。
议定之后,赵斌袍袖一拂,转身信步而出银安殿,沿着熟悉的回廊,缓步朝鄂王府的花园走去。
自抵达开封这些时日,他便一直暂居于此间园内精舍。此刻前去,正是为了换下一身帝王常服,准备微服出行的行头。
可就在赵斌踏进园门的刹那,脚下青石板陡然传来一阵剧烈的、持续的闷响与震颤。原本如镜的池水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搅动,凭空掀起波涛,水浪拍打着石砌的岸壁,哗然作响。园中树木的枝叶疯狂摇曳,簌簌之声不绝于耳,连空气都在随之嗡嗡共鸣。
赵斌足下生根,稳立原地,衣袂在传来的震动中微微拂动,目光如电扫过周遭。这阵来势汹汹的动乱持续了整整盏茶工夫,待那闷响渐息,池水复平,枝叶停止摇摆,一切重归寂静时,他敏锐地注意到,四周的亭台楼阁、围墙屋舍,竟皆完好如初,未见一丝裂痕。
心中虽奇,但他不敢有丝毫怠慢,立即沉声喝道:“赵忠何在!”声音在恢复平静的花园中显得格外清晰。
“速传皇城司彻查此次地动波及范围,重点查探民间屋舍有无损毁;政务院与度支院暂且待命,以备不时之需;都督府巡防各军驻地,详报异常——速去!”
赵忠那边急忙拱手领命,而不多时岳飞也急匆匆赶来花园当中,“陛下,您无恙吧?”
“无事,似乎只是一场地动,可这鄂王府修建百余年,就算用料用功再扎实,但也不至于一点开裂都没有啊。”
“是啊,刚才开封城内来报,无论官舍民屋,皆都没有损毁,只是突然的地动,百姓有些慌乱罢了,说完岳飞忽然道:“对了,金台师伯来了,说是有些琐事想要陛下您帮忙!”
原本听到连民房都没损毁,赵斌还在思索其中端倪,现在一听说云游天下多年,就连皇城司也只是偶得踪迹的恩师竟然到开封府了,赵斌眼中不由得露出一抹意外之色,随即和岳飞急匆匆赶往前厅面见恩师。
双方见面一番寒暄后,赵斌急忙问道:“恩师,方才大哥说您有事要弟子帮忙,却不知是何要事啊?”
金台闻言笑着摆手道:“无甚大事,只是为师当年收的一位记名弟子,你的一位小师弟求到为师头上来了,他那爱女忽然离家出走下落不明,想要拜托为师搜寻一下,可是为师我一人之力,自福州起一路北上,竟然没找到这个小丫头,所以,想看看皇城司这边有没有消息。”
赵斌一听这话却是一愣,目中显出迷茫之色,毕竟过去这么多年,赵斌与金台不说日夜相伴,但是三节无缺,寿宴不断,可却从来没有听闻这位师弟的存在。
而也就在这时,赵忠急匆匆前来,拱手言道:“陛下,这次地动范围极大,如今四京皆有回报,可却无一例伤亡,只是百姓还有些惊慌,但,边境各关却有异报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