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众人投来的目光,邢三连眼皮都没抬。他左手端饭碗,右手使筷子夹了两片扒羊肉条放在米饭上,然后连肉带碗里剩饭一起扒了进嘴。
当邢三鼓着腮帮子咀嚼时,赵军微微向他这边探头问道:“三大爷,再给你来碗饭呐?”
邢三腾不开嘴,他什么都没说,只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需要了。
至于林国栋几人对自己的轻视,邢三就当没看着。
要搁以前,老山狗子一定让他们知道知道谁是爷。
但最近,邢三自己就想明白了。什么义气之争,他都不在乎了。只要没人伤害赵军、王美兰、马玲、赵虹、赵娜,哪怕就有人骂自己两句,邢三都不带吱声的。
嘴里的食物随着咀嚼下肚,邢三从兜里掏出烟盒、火柴盒。
他先是抽出一颗中华烟叼在嘴里,随即把烟盒丢在了他左边的王强杯旁,意思是让王强自己拿着抽。
这一幕,看得林国栋、张杏林等人皆是一愣。
那是中华烟呐,石林烟虽好,但比中华也得差上两个档次,一盒价格也差出三块钱。
这年头,三块钱都够城里一家三口一礼拜的伙食费了。
邢三自己划着火柴点着烟,靠在椅子上,静静地抽着烟。
看邢三这一出,再加上他那一身行头,林国栋真拿他当离休老干部。
同时林国栋也更纳闷,都说这趟可能会有危险,赵军怎么还领这么个老头出来呢?
吃饱喝足,一行人找招待所住下。
两人一间房,赵军和邢三住一屋,将包有小白龙的人参包子放在床下。
这一宿,赵军睡得挺好。第二天早晨起来,十二人一起去早点铺子吃早餐。
当赵军吃油条、喝豆腐脑的时候,马洋带着两个巴掌印来到了永福屯。
他左脸上那个巴掌印,是昨天早晨赵军抽的。而他右脸上那个巴掌印,是昨天晚上马大富昨天抽的。
昨天在刘铁嘴家门口碰见马洋,马大富一看自己老儿子脸上有巴掌印,当即就是问谁给打的。
马洋兴高采烈地说赵军给他分钱的时,听得马大富、马胜一脸惊讶。
等回到家,王翠花直接就跟马大富告状,但当时马大富脑袋晕晕的,也没反应过来。
见自己妈告状没起作用,马洋心中暗喜,顺势提出了自己打算辍学的想法。
对此,马大富、王翠花也说啥,毕竟一个全校倒数第一,念不念能咋地呀?
如今姑爷给分钱,那钱也够给马洋安排工作,再加以后娶媳妇得了。所以那时候的马大富、王翠花,还都对未来挺有盼望。
王翠花连饭菜都不着急盛了,拉着马大富、马洋进屋坐下,研究给马洋安排工作的事。
按王翠花的意思,现在自家条件好了,那就不麻烦赵军了,直接研究研究哪个岗位好,然后找退休工人买了接班名额就得了。
就当马大富提议在验收员和司机里选一个时,马洋打断了父母的话,说他不上班,要跟赵军上山。
马大富、王翠花都不同意,而马洋就说不同意也行,但他婚事得定下来,并让王翠花明天就去找刘铁嘴。
他这番话,给马大富、王翠花听懵了。
马洋才十五啊,这年头女孩子有这么大定亲的,但男孩子几乎没有。
男人跟女人考虑问题的角度不同,王翠花闻言就问马洋,问他相中谁家姑娘了。
还不等马洋说话,马大富就说,你这么点儿小岁数,谁家闺女能给你定啊?
面对马大富的疑问,马洋给出了一个财大气粗的回答:我有钱,我有的是钱,我给她拿一万块钱彩礼,我看她跟不跟我?
马洋这话,又给老两口镇住了。看着眼前梗着脖子,像吞了根筷子似的马洋,马大富以为他又疯了呢。
想起回来路上,马洋说赵军抽他嘴巴的原因,马大富直接一个大嘴巴子就甩过去了。
事实证明,不管小白龙卖多少钱,不管赵军分给马洋多少钱,马洋的结果都是一样的。
被从炕上抽到地上的马洋,眼神瞬间就清澈了,当即绝口不提定亲的事了。
但今早吃完饭,马洋还是来了永福屯。
要是个正常人,顶着两个巴掌印都不好意思出门。
但马洋不一般呐,他一边在心里想着自己是万元户,自己是永安十大富豪,一边向胡丽娜家走去。
钱壮怂人胆,要搁以前,马洋绝不敢这样上门。
可如今,马洋整个人气势都跟以前大不一样了。
马洋临近胡丽娜家时,正好胡丽娜的弟弟胡发民从院子里拿着抄网往外跑,这小小子是要跟小伙伴扑蝴蝶去。
俩人在院外走个顶头碰,胡发民停住脚步,他看着马洋,瞬间认出了眼前人曾经赢过自己片(pià)技。
随后,胡发民想起了自己姐姐对此人的评价,当即唤道:“马二愣子!”
这年头林区职工都有工资,比农民条件要好很多。
所以,林区子弟上学的情况分两种。一是想学习,也用心在学习的,家里肯定会全力供着上学。怎奈林区教育水平落后,所以林区能考上高中、中专的学生还是很少。
第二种是心思压根就不在学习上,家里也不强求。早早给孩子找出路,或学手艺,或接父母班,或想办法找工作,绝不在学校混日子。
这就导致了,马洋成为永安中学唯一一个不努力学习,还在学校瞎混的人。
这孩子他要不学习也就罢了,关键是他天天往那一坐,俩眼无神,也不知道他在寻思啥。
老师喊他回答问题,他总是没反应。有时候不知道想啥了,在课堂上还会发出嘿嘿的傻乐,经常影响老师讲课。
日子一长,同学们就给他起了个马二愣子的外号。
对于这个外号,马洋是深恶痛绝的。谁这么叫他,他就骂谁。
只是面对胡发民,马洋脏话不曾出口。因为此时的马洋想到了赵军,想到赵军对自己的关爱,马洋心想:“我也得对我小舅子好啊。”
想到此处,马洋弯腰,双手扶着膝盖,视线与胡发民齐平,笑道:“你是叫胡发民吧?”
那两边带着巴掌印的大脸向自己凑来,胡发民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而这时,院里传出胡丽娜的声音:“小弟呀,过来!”
听见姐姐声音,胡发民转身就往回跑。走出院子的胡丽娜将胡发民拽到身边,小声道:“你搭理他干啥?那次我不跟你说了么,以后再看见他,离他远点儿!”
马洋没听见胡丽娜说啥,此时他面露傻笑刚要说话,就听有个声音从他身后传来:“马洋,你上我们屯儿干啥来了?”
马洋回头,就见来人是胡丽娜前桌刘楠楠。
刘楠楠一边走,一边打量着马洋,笑道:“咋的?你爸又打你啦?”
听刘楠楠这话,胡丽娜捂嘴偷笑。
马洋也不觉得尴尬,只道:“我……我这是那啥,我这不是你想的那样。”
“啥玩意儿就不是我想的那样啊?”刘楠楠挑眉,道:“你知道我想啥了?”
“还我知道你想啥了?”马洋笑着往刘楠楠跟前凑了两步道:“你是不是以为我又犯错误,我爸又打我了?”
“那还用我以为吗?”刘楠楠一笑道:“咱学校谁不知道啊?你爸一整就搁三角带捋你一顿,那家伙抽得你都上不了炕。”
马洋:“……”
听一旁胡丽娜都笑出声来了,感觉丢人的马洋咬牙切齿,齿间挤出三个字:“李如海。”
但想到眼下不是跟李如海计较的时候,马洋对刘楠楠道:“今天还真不是我犯错了,我跟你讲,刘楠楠,这回哥可发达了。”
刘楠楠闻言,又上下打量打量马洋,这小子一边脸一个巴掌印,咋也不像发达的样儿。
这时,胡丽娜上前拉住刘楠楠道:“楠楠,咱俩别搭理他了,咱赶紧上学去吧。”
一看胡丽娜要走,马洋紧忙道:“那……那啥……胡……那啥,我有钱了,四万五呐!”
马洋此话一出,胡丽娜、刘楠楠齐刷刷停住脚步,二人一起回头看着马洋。
倒不是两个小姑娘见钱眼开,而是她们想看看马洋是不是真疯。
“真的!”马洋大声道:“我那天跟我姐夫上山,我一脚……”
“你一脚踩出苗棒槌。”刘楠楠忽然接了这么一句,接得马洋一愣。
然后,就见刘楠楠笑着说道:“完了卖一千块钱,你姐夫分你四百五,你舔个大脸出来可哪儿跟人吹,说你姐夫分你四万五。”
说到此处,刘楠楠见马洋愣在当场,还以为他是被自己说中了,当即用手一指马洋,问道:“是不是这么回事儿?”
马洋有些懵,他下意识点头,但随即反应过来,忙道:“事儿是那么个事儿,但卖是卖了十万块钱,完了我姐夫……”
“你可别你姐夫了!”再次打断马洋的刘楠楠笑着一摆手,并不屑地瞥了马洋一眼,道:“昨天李如海下晚来,在小卖店跟我爸、跟胡丽娜她爸都说了。说那棒槌卖一千块钱,给你四百五,乐的你大鼻涕泡儿都出来了,好悬没乐傻了。”
五月末这时候天长了,而且天也暖和,大伙吃完饭都好在小卖店或者谁家门前,聚个堆儿唠唠嗑。
李如海是昨天晚上七点来的永福屯,至于永利屯跟永胜屯,也不知道为啥他都没去。
眼看胡丽娜、刘楠楠背着书包往东走,马洋在后边跺着脚喊道:“李如海瞎说的,你们别信他的,真是四万五!”
“你可拉倒吧。”刘楠楠回头笑道:“人家李如海从来不撒谎。”
马洋:“……”
……
当马洋懊恼地一屁股坐在胡丽娜家院外时时,赵军一行十二人乘坐三辆车已驶出了舒兰小城。
赵军亲自驾驶吉普车在前,副驾驶坐赵金辉,后排从左到右依次是王强、张援民、邢三。
解臣开解放车殿后,副驾驶坐李宝玉。如此,赵家帮两辆车将林国栋等五人乘坐的桑塔纳护在中间。
出城走了十余里地,过了个小村子。前头道路两旁,左右皆是白桦树林。
这时,驾车开路的赵军打起了十二分警惕,因为据林国栋几人讲,昨天他们就是在这里路遇了劫匪。
往出开有一里多地,赵军忽然看到前头路中间横着一辆骡车。
骡子是马和驴的杂交出来,如果它外观像马,那就叫马骡;如果像驴,就叫驴骡。
眼前这头拉车的牲口是驴骡,跟驴长得很像。只不过骡子的颜色随亲本中马的毛色,这就和以黑、灰两色为主的驴有了区别。
拦道这头骡子是棕色的,此时它头挂草料袋,站在道中间吃草。
赵军见状,按了两声喇叭。骡子听到后,扯着缰绳想走,但缰绳连着一根粗麻绳,而粗麻绳拴在骡子身前的一块大石头上。
“不对呀!”见骡车横在路中间,赵军感觉不对劲。这骡车出现得太诡异,而且周围不见赶骡的人。
这道本来就窄,骡子和车横在中间,赵军要想从两侧通过,就得驱车下道。
赵军果断做出决定,当即按了两声喇叭给后车提醒,随即他降低车速,便欲下右边道,绕过骡车而行。
而就当赵军减速时,道两边桦树林中,各冲出来一帮人。
眨眼间就见十多个人与骡车成一字长蛇阵,将道拦住。
这些人大多手持扎枪,只有两人持枪,一个手拿16号,另一个举着一棵32号。
枪口都对着吉普车,赵军见状,紧忙猛打方向。
而就在这时,一声枪响在半空炸开,十名匪人齐声大喊:“下车!”
赵军踩刹车停住,这时吉普车横在道中间,后边的桑塔纳、解放车纷纷停下。
这时,解放车也按响了喇叭。原来是解放车后头,道路两侧也有八个人拿着扎枪冲上了道。
“完了!”桑塔纳上的林国栋惊叫一声:“又碰着他们了!”
此时,赵军距离骡车旁的匪徒约有十米之遥。赵军抽出五四手枪,对车中同伴道:“不用惯着,直接干!”
这不是心软的时候,赵军绝不可能任由自己被人抢,更不会让人绑在树上遭一宿罪。反正有永兴大队给开的介绍信在,对方又是实打实的劫匪路霸,没什么好顾虑的,干就完了!
“金辉你后下!”赵军推车门时,冲副驾驶上的赵金辉喊了这么一句。
这车横过来后,右侧正对着骡车和劫匪。而坐在右侧前后的,分别是赵金辉和邢三。赵金辉年纪小、经验少,赵军可不敢让他往前冲。
赵金辉倒是听话,而这时坐在他后边的邢三冲赵军喊了一声:“赵军,你别往前上!”
老头子说完,便一手持枪、一手持刀地下了车。
邢三下车的动作很快,而,当他现身以后,就听对面劫匪中有人大喊一声:“是三大爷!兄弟们快跑啊!”
霎时间,挡住赵军一行人去路的十四个人作鸟兽散。
眨眼间,这些人便下道钻入两旁树林当中,只留下一头一脸茫然的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