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俯身,小心翼翼地将人偶放在窗台上,再从衣袖中抽出一根细长的铁丝,借着夜色穿过窗缝,慢慢拨动那枚发条。
“咿呀——”
声音极轻,却足够让人瞬间汗毛倒竖。
“咿呀……咿呀……”
像是婴儿从沉睡中被惊醒,沙哑着哭腔,又像被捂住了嘴,只剩下一点挣扎的回音。
屋里没有动静。
赵爱民眯起眼,屏住呼吸。他知道许大茂是那种能在枪响之后都稳得住的人,这种人不容易吓住,也更难操控。但他不信没人有软肋,只是看你是否掐准了位置。
“再来点料。”他从怀里取出一小瓶透明的液体,名叫“蝉涎”,实则是他用麝香混些香灰调制的东西,一滴落在地板上,便能散发出类似腐朽皮革与未烘干木头混合的味道,像是老屋潮湿角落藏着的异物。
他将那瓶液体滴在窗下的门槛边,细细均匀地抹了一圈,随后悄悄退到一旁藏身的花盆后,屏息静听。
过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许大茂的屋内,终于传来一声极轻的咔哒声——那是他下床的脚步,木地板应声响起。
“谁在窗台……”
低沉的男声响起,语气却出奇的平静。许大茂没有惊慌,只是像个查岗的守夜人,带着几分迟疑、几分怀疑,还有某种已经准备应战的警惕。
他缓缓拉开窗子,猛地与那人偶对上。
“……”他没出声,只是愣在那儿。
赵爱民从缝隙里看见了他眼里的倒影——那是一种极不自然的冷静,一种强忍惊讶的克制。他的眼睛没有瞪大,而是微微收紧,那种直觉的寒意从眼神溢出来,像一柄藏锋未露的刀。
“哼,有点意思。”赵爱民心中暗道。他见过胆小的、神叨的,却头一次遇到这种能把恐惧按下去当冷静的人。
许大茂缓缓伸出手,抓住人偶。
就在此刻,赵爱民猛地一拽铁丝,娃娃的脑袋“咯吱”一声扭转,嘴巴张开,发出一串低沉怪异的哭声。
“咿呀……咿呀……妈妈……”
那“妈妈”两个字,音色破碎,像是从地底翻出的旧录音带,夹杂着铁锈与破音。空气突然像被冻住,许大茂站在窗前,眉头一跳,但终究没有叫出声,只是将人偶缓缓放下。
然后他开口了:“赵爱民,是你吧?”
赵爱民骤然一凛,几乎想要后退一步。
“你是不是以为我不知道你最近在玩什么把戏?”许大茂轻声说,像是在夜色中喃喃自语,“刘海中那蛇、秦淮如那镜子、贾张氏的哭嚎……你以为大家都是傻子?”
赵爱民屏住气,不动声色。
许大茂却笑了一声,带着点凉意,“我从不信鬼,但我信人……尤其是心眼子多的人。他们比鬼可怕得多。”
他说完,缓缓把窗子合上了。
赵爱民藏在阴影中,没有立刻离开。他心跳微乱,额角出了点汗。这是他没预料到的反应——不是恐惧,而是识破,是反制,是某种与他并不完全对立的默契。
“他到底什么意思?”赵爱民在黑暗中皱眉,“是在试探我?还是……他也想参与?”
一丝荒诞的想法在他脑中悄然萌芽。
忽然,耳边传来脚步声,碎碎的,急促的,从前院传来。赵爱民猛地压低身子,朝声源处看去,只见一道瘦小的身影蹿进院中,穿着灰布衣裳,肩头搭着块破毛巾,步伐慌乱。
是贾张氏。
她竟又回来了!
她手里攥着几张黄符,嘴里念念有词:“我求神,我求佛,我求老祖宗,保我平安,保我不被冤魂缠身……”她嘴里像是嚼着沙子,一边念一边抬头看四周,眼睛布满血丝,像是两只被火熏过的豆子。
赵爱民躲在暗处,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贾张氏却像忽然发现了什么,她抬起头,朝屋顶望了一眼,忽然跪了下来,猛地朝着空气磕头,“我错了,我知道错了!你要我不骂人我不骂人!你要我还愿我还愿!我明天一早就去庙里烧头香,捐香油钱,摆贡品!你别、别再来我梦里!”
她说着就抖出几根红蜡烛,从衣襟里取出打火机,手抖得点不着火。
赵爱民喉咙微微发紧。他看着那老妪一下一下磕头,额头撞在地砖上,“咚咚”直响。夜风中,那红色蜡烛闪着微光,照亮她的脸庞——是惊惧、悔意与一种被彻底击垮的倦怠。
这不是演的。
她真的怕了。
赵爱民却没有动。他坐在阴影里,像个沉默的木偶,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敲打着某种无形的节奏。
这一夜,已经不再是游戏。他的计划,已经不止是恶作剧。
夜色仍旧沉寂,院墙上,一缕黑影无声地移动着。他忽然意识到,在这片沉睡的院落里,除了他自己,还有某种东西,正在被唤醒——不是鬼,也不是神,而是一种来自人心深处、被压抑太久的黑夜意志。
赵爱民忽然笑了,那种笑低沉、内敛,却极具穿透力。他慢慢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望着那深沉夜色中一户户沉睡的窗子,眼里光芒一点点亮起来。
“那就……玩得更大一点。”
赵爱民回到屋里,动作极轻,像一只夜行的猫。他掩好门,点起一盏油灯,灯火晃动间,他的脸庞显得格外沉寂。他不是惊惧许大茂的识破,而是在回味那一刻对视的分量。
“他看到了我,却没有揭穿。”
赵爱民靠着门板坐下,手指摩挲着膝盖,思绪如蛛网般蔓延。他意识到自己已经不再单纯是个“恶作剧”的导演,他的所作所为已经逼近某种“引动”边缘。
“贾张氏怕了,刘海中乱了,秦淮如开始神神叨叨,许大茂……”他眯起眼,“那小子,还没到极限。”
他突然站起,走到窗前,撩开帘子,看着夜空。乌云重压,月光斜照在院墙上,那墙角的枯树影斜斜地投下来,如鬼影附身。
他拉开抽屉,拿出一张灰布包裹的小册子,封面被香灰浸染过,显出一种发乌的棕色。他将册子摊开,每一页都是他对各个院民的观察笔记——他们的作息、饮食、言谈、心理软肋、过往争执,全都被他一笔一划写下,精细入骨。